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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盛世 (八 上)

“嗚嗚—嗚嗚——嗚嗚!”角聲連綿不絕。阿史那咄吉世駐馬於距離長城百步之遙的一座小山上,兩耳豎立,眼中依稀燃燒著綠色的火焰。

遠處傳來的角聲太熟悉了,是中原人對敵人衝鋒時才會吹響的軍樂。但此刻,本應是他麾下的狼騎在向長城頂端衝鋒時候,就在角聲響起之前,憑著多年的行伍經驗,他已經確定守軍瀕臨崩潰的邊緣。

可那些本該潰敗下去的討厭家夥仍然站在城牆上,寧可與衝上來的狼騎同歸於盡,也不肯後退半步。五指屈伸的時間內,阿史那咄吉世至少看到了三名突厥武士被守關的“亡命徒”們抱著從城牆上跳了下來。高大的城牆、嶙峋的岩石,掉下的人十有**會粉身碎骨。而在雄關之上,還有更多的長城守護者從垛口後站起身,對著狼騎們張開“熱情”的雙臂。

在阿史那咄吉世的記憶當中,中原人從來沒這樣勇敢過。雖然他的父輩們一生都匍匐於大隋的膝蓋下,但父輩們是輸給了隋人的陰謀,而不是輸在了武力上。自從他阿史那咄吉世接過汗位後,稍近、益狹、衝撞、騷擾,通過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地蓄意挑釁,一次次的明火打劫,已經基本探清楚了中原人的本來麵目。那是一群非常柔弱的家夥,欺軟怕硬,勇於內鬥而怯於公戰,豪傑們對自家百姓張牙舞爪,一遇到草原武士,立刻溫順得恨不得把妻子兒女都獻上來承歡。

但今天,阿史那咄吉世不得不承認自己看到了一群與先前不同的中原人。他們勇敢、團結、無所畏懼。比起部族武士們那種近似於瘋狂的蠻勇,中原人的性格則像這月夜中的長城,沉靜、理性並且堅強。

草原上連年受災,跟著阿史那家族南下的很多武士如果不能在戰鬥中搶奪到糧食和財產,即便回到草原上去也難逃餓死的命運。所以武士們把戰死當做了解脫。而守衛在長城上的中原人明明有路可退,明明轉過身去便能逃離生天,他們卻冷靜的選擇了戰鬥,仿佛那是長生天賜予他們的榮耀和職責。

“如果所有中原人都是這樣?我即便打下了長安,身邊還能剩下多少人?” 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身邊忠誠的侍衛,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南下的決定是否正確。大隋朝已經亡國在即,出征之前,中原的局勢他打聽得非常清楚。如果阿史那家族遭遇到同樣的危機,可以說,突厥國在外敵麵前將沒有半點還手之力。但中原人反應卻遠遠超出了常理。那些長城守護者明知道自己背後已經沒有了皇帝,明知道自己今天無論立下多少功勞也未必能得到賞賜,他們依舊在戰鬥,仿佛本來就是為戰鬥而生,守護長城便是他們生存的全部意義。

他們傷亡已經過半。

他們背後沒有援軍。

他們甚至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國家,新建立起來的朝廷未必能記得他們的名姓,也不會回報他們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可他們身影卻依舊屹立在長城之上,堅強不倒。

起風了。呼嘯的風聲逐漸掩蓋了遠處的角鼓,吹得阿史那咄吉世身邊的羊毛大纛搖搖欲墜。幾名身強力壯的侍衛趕緊跑上前,伸手扶好硬木製的旗杆。另外幾名麵目姣好女奴托著一件白色皮裘跑近,雙手舉到阿史那咄吉世眼前。

“大汗請更衣!”始必可汗的兩個弟弟,阿史那俟利弗與阿史那莫賀咄相繼策馬跑上山坡,爭先恐後向大汗表示自己的關切之情。自從當年雁門一戰受了風寒後,阿史那咄吉世的身體便越來越脆弱,稍有些冷熱變化,就會咳嗽好幾天。這次南征,突厥王庭的貴族們本來不同意由始必可汗親自指揮。但迫於阿史那家族的另外一頭老虎阿史那骨托魯的壓力,始必隻能咬緊牙關堅持。(注2)

草原上隻尊重強者。強者無時無刻都必須保持自己的風範。如果讓骨托魯看出來始必的身體已經像風中的殘燭一樣,恐怕沒等將中原征服,阿史那家族的老虎們自己就得先在窩裏打起來。

至於眼前這兩頭老虎,也不過是在耐著性子等待而已。始必可汗笑了笑,用彎刀自女奴手中挑起皮裘,幹淨利落地披在了甲胄之外。同樣,他也不能讓阿史那俟利弗與阿史那莫賀咄看到自己身體真實情況。他的兒子阿史那什缽苾的年齡還小,威望手段都不足,還無法獨自支撐起整個國家。

“這裏有我們二人盯著,大汗盡管放心回營休息!” 阿史那俟利弗與阿史那莫賀咄仿佛根本沒覺察到始必對自己的防備之意,互相看了看,然後誠懇地繼續勸告。“山中風急,戰場上血腥氣又重。大汗萬一受了寒,這數十萬弟兄該聽誰的號令?您盡管放心,今夜我們一定將眼前這道關牆拿下來。明日一早,您的羊毛大纛就會插在長城最高處!”

“真的?”始必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潔白的皮裘、潔白的戰馬,再配上他蒼白的麵孔和閃爍的白牙,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頭孤傲的蒼狼,正在山頂上凝視自己的獵物。,

“真的,我二人可以保證!” 阿史那俟利弗與阿史那莫賀咄本能地向後帶了帶戰馬,猶豫著答應。

“你二人拿什麼保證?長城上還有多少守軍,援軍到底來沒來?援軍的主將李世民立過哪些戰功,用兵的習慣與手段如何?你二人都知道麼?”始必可汗繼續微笑,就像一個慈祥的哥哥在教導兩個年少無知的弟弟。事實上,三人的確是親生兄弟,隻是彼此間的做著讓對方早死的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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