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7.第七章 盛世 (三 下)(2 / 3)

“唉!”謝映登也跟著歎氣,舉起茶盞,做了個請的手勢。

時德方與他同病相憐,以茶代酒,且洗愁腸。接連幾盞濃茶過後,雙方的距離驟然拉近,談話也就慢慢進入了彼此需要的正題。

“我家將軍,非但無意問鼎,恐怕連無齊桓晉文之念都沒有。”時德方品味著茶中的苦味,笑得好不甘心。

謝映登滿臉悵然,歎息相應,“你家大將軍真是個怪胎,老天讓他有項羽、劉邦之能,卻偏偏長了許由、範蠡的肚腸!”

“大將軍若肯領我等平定亂世,其必為昔日周召!”

“師兄若肯挑頭戡亂,不知道多少豪傑要傾力相隨!”

二人均不把話說明,言語之外的意思卻都表達得非常清楚。李旭所圖太小,這一點曾經讓博陵軍中不止時德方一個失望。而謝映登此時提進來,不過是讓失望又加深了幾分罷了。

“所謂事君以謀,鞠躬盡瘁!不知道時兄可曾直言相諫?”又歎息了一會兒,謝映登故意追問。

回答依舊以一聲長歎開頭,“唉!博陵軍中雖然不以直言為罪。可將軍之心,堅若磐石!”

“時兄可知何以如此?”

“我若知道,還會束手無策麼?”時德方繼續苦笑。“謝將軍即為大將軍之同門,可知道將軍為何寧願助人成事,也不願放手博他一博?若是能找到其中緣由,拚著被大將軍逐出博陵,我也願做那直諫之臣!”

“那我倒能猜測一二!”謝映登要的就是這句話,朗聲回應。

李旭之所以準備避居塞外去做一群胡人的可汗,在謝映登眼裏無非有幾下幾個原因。第一,其生性謹慎,擔心打完此戰後博陵軍實力拚淨,所以與其領著大夥為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去冒險,不如趁勢退出問鼎之爭,換取一方的平安。

其二,唐王李淵目前羽翼已豐,而六郡四麵是敵,所以與其打一場兩敗俱傷的叔侄、翁婿之戰,還不如將六郡移交給李家,借此加快結束亂世的腳步。至少,這樣不會讓博陵六郡再遭戰火,也不會讓李萁兒感到難過。

其三,李旭自己也說過,他不願意與昔日並肩作戰的人對麵拔刀,更不想讓骨托魯全身而退。所以幹脆追過去,自己搶了骨托魯的大汗來坐。借此保得東塞數十年的安寧。

第四,河東李家在“新辟”之地上,也嚐試著進行了一係列均分田地,打擊舊隋豪強的行為。此策與六郡新政幾乎是不謀而合。所以為了新政的延續,向李淵稱臣也比雙方拚個你死我活要好。

但這些理由,在謝映登眼裏幾乎全是借口。長城之戰固然會讓博陵軍實力大損,但李旭個人的聲望卻如日中天。憑著守土之功和楊廣的禦賜金刀,日後難道還愁無人來投麼?即便別人不來,瓦崗黎陽軍肯定也會前來。屆時,憑著徐茂功之謀,秦叔寶、羅士信之勇,天下英雄有誰能擋?

此外,爭天下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間的事情。博陵軍不主動向李淵挑戰,難道李淵在天下未定之前,能拉下臉來從女婿手裏搶地盤麼?即便河東李家臉皮再厚,其麾下將士難道不珍惜半分曾經與博陵並肩抗敵的情誼?天下百姓難道不會唾罵河東李家卸磨殺驢?憑著六郡新政打下的根基,有個三年時間,博陵軍的羽翼一樣會豐滿。待它一飛衝天之時,區區李淵又能奈何?

況且李家新政完全是為了解決燃眉之急,不得已而為之。熬過難關之後,是否會堅持下去還很難說。而骨托魯退去後,威信盡失,草原上那些受了他的騙的部族肯定要趁機起來奪權,自家窩裏不穩定的情況下,狼騎想卷土重來,談何容易?

千思萬想,謝映登無法理解李旭的選擇。他知道以師兄的性子,這麼大決定不會不征詢部屬的意見。但隻要自己能轉彎抹角地勸服時德方、崔潛、趙子銘等人,未必不能讓師兄改變初衷。

“將軍親口對你說,他準備追殺骨托魯到塞外?”聽完謝映登的話,時德方吃了一驚,急匆匆地追問道。

“隻是順口一說,想必是一時興起之言。但以師兄的性格,我怕今後他難保會以此為選擇!”謝映登沉吟了一下,猶豫著點頭。“如果師兄如此決定,我又怎能把對李密失了望的瓦崗弟兄引薦到博陵軍中來。師兄他不在乎做蠻夷之君,瓦崗弟兄們卻未必受得了塞外的苦寒天氣!”

按照常理,師兄弟之間的私下交談,他不該這麼早就透漏給時德方。但既然決定了將來要盡量把瓦崗群雄引到李旭麾下,謝映登就不得不玩一些小手段。他得為瓦崗群雄謀個好出路。此外,以他的角度看來,自家師兄隻是最初一步邁不開而已,隻要大夥背後推他一把,邁開第一步後,前路便是海闊天空。

“謝將軍是說,瓦崗群雄準備另投新主?”時德方的眼神頓時一亮,遲疑著問。他無法相信謝映登所言為真,雖然對方曾經一再給出暗示。博陵軍最大的弱項便是人才匱乏,而瓦崗群英雖然曾經屢屢敗於博陵軍之手,其中個別人的才能和武藝,卻是博陵軍上下人人佩服的。

“不是另投他主。而是李密已經將大夥帶入了絕境。”謝映登見對方話語裏露出了希望,索性實話實說。“瓦崗軍聲勢依然在。但早已不是當年的瓦崗。大夥此刻留戀不去,無非是念著昔日之香火情分,猶豫觀望而已。如果李法主屢戰屢勝還好,他若是再像當年輸給大將軍那樣輸上一次,瓦崗軍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瓦崗群雄能來。我博陵實力又比誰人差?”時德方連連拍案,“大將軍可知道此事?謝將軍沒跟大將軍明說麼?”

“沒明說,但師兄應該能聽出來!”謝映登突然有些懊悔,沮喪地回答。他猛然意識到眼下李旭雖然身居高位,卻沒經曆過一天豪門生活。因此說話做事依舊帶著昔日的直白與爽利。與這樣的人交流,采用豪門之間那種表麵上平平淡淡,一切都在桌子底下交易的方式顯然是失策。坦誠地告訴他,瓦崗中很多將領認定了他是英雄,準備追隨他建立功業才是正途。

時德方先是點頭,然後連連搖頭,“將軍應該能聽出來。但將軍的心結應該不在這兒。敢問謝將軍一句,關於問鼎逐鹿之事,我家大將軍還說過什麼?可有與眾不同之語?”

“你家大將軍說得話,聽起來一句比一句讓人生氣!”提起李旭之言,謝映登鬱悶得隻想找人打上一架。見過固執的,卻沒見過李旭這麼固執的。如果真的像時德方所言,他明知道瓦崗群雄對其翹首以盼,還猶豫自己實力不足幹什麼?不是謝映登自誇,如果這幾年瓦崗群雄不是跟著李密,而是跟著一位能力氣度都名副其實的雄主,天下大勢早就定了,又怎會到現在還戰亂不休?

“最可氣的是哪一句?”時德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了問題的關鍵,抓住一切機會追問。

謝映登越想越氣,用顫抖的聲音答道:“他說,如果南下逐鹿,看不出百姓死在他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刀下什麼區別。也看不出來我勸他問鼎逐鹿,和別人引突厥入寇有什麼區別!”

“我知道了!”時德方用力一拍,差點把麵前的小幾拍散了架子。“謝將軍勿惱,我家大將軍的心結就在此處。當年有個姓袁的道士勸他逐鹿,他也是感慨自身為鹿,所以不願意把自己的父母兄弟當做獵物。兵凶戰危,你我眼裏爭的是天下,而在大將軍眼裏,每一個死於逐鹿過程中的百姓,恐怕都是因起個人野心而起。所以他寧願退避,也不願意為一人之江山,看到累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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