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不正說著呢麼?”孫管事又四下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關鍵是有些道理咱們兩個知道,你們家老三他不懂啊!人家一唱歌,他就跟著唱。人家一喊口號,他就跟著喊。從省城一路喊到了魯城。看看快到車站了,把一封信交到了我手裏。然後補了張票,直接跟那夥人去北平了!”
“蠢!”張壽齡氣得直跺腳。這些年走南闖北,他見過的世麵多了。不用仔細想,也明白自家弟弟做了最差的選擇。那群喊口號的年青人,恐怕裏邊不是藏著國民黨,就藏著共產黨,要是前者還好說。韓主席雖然跟蔣委員長不對付,卻不會明著跟國民黨動刀子。萬一那群年青人裏邊藏著共產黨,自家弟弟跟對方攪和在一起,可就是破家滅門的大禍,日後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兒,他趕緊跟孫管事道了謝。一邊打發小夥計趙仁義回家去報信,一邊大步走向車站附近的騾馬行。憑著在商場打滾多年滾出來的臉麵,從騾馬行裏邊租了一匹遼東大馬,撒腿朝火車的下一站,一百六十裏外的柳城追去!
兩個兒子一走一追,今晚的酒宴,肯定就開不成了。聽完了小夥計趙仁義的彙報,眾高鄰從地上將肉荷包撿了起來,拍幹淨上麵的泥土,按回張有財手裏。同時七嘴八舌地替他寬心,“嗨,就這麼點兒事兒!他財叔,你別聽小六子蠍蠍螫螫地。三少爺是有學問的人,即便一時被人家給說暈了頭,也很快就會明白過味道來。我估計,不用走到柳城,他就開始後悔了。到時候隨便找個小站下車,再打一張明天早晨的回頭票,趕在中午吃飯之前就能到家!”
“可不是麼?三少爺是什麼人啊,四歲就能跟在你屁股後頭扒拉算盤珠子的,哪那麼容易被人騙走?!我估計他隻是唱歌唱得心熱了,一時抹不開麵子下車。過上幾天,自己就冷靜下來了!”為了讓張有財把心放寬,趙掌櫃連張三少小時候跟著父親學算盤的神奇過往都給列舉了出來。
此時此刻,張有財心裏亂得像十幾斤攪在一起的麻繩般,哪裏還能有什麼穩主意?!聽大夥說得輕鬆,歎了口氣,搖著頭道:“唉,怕就怕他這份聰明勁兒啊!越聰明,越不肯聽人勸。隻要是自己認定了的理兒,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唉,早知道這樣,我真該趕在放假前就讓他大哥去接他。本以為在省城裏頭,老二能把他照應得好好的。誰知道老二這個殺千刀的,對他弟弟根本不上心!”
“二少爺那邊事情多,估計是顧不過來!”見張有財把責任都歸咎到了自家二兒子頭上,大夥趕緊繼續開解,“況且大少爺不是去追了麼?!這年頭,鐵道根本沒人肯花錢收拾。火車跑得還沒毛驢快呢?等大少爺在柳城車站把老三堵住了,別人怎麼著也不能在哥哥手裏把弟弟搶走!”
“是啊!就你家大少爺那身子骨,尋常三兩個大漢根本不是對手。隻要他往車上一站,讓老三跟著回家,誰還敢再多說一句話?!”
張家老大少年時就跟著父親南來北往地進貨出貨,見過不少風浪,身子骨打熬的也極其結實。撕扯起來,尋常人家的保鏢都未必是他的對手。而張家老三,平素也最畏懼他這個大哥。有時候在父親麵前敢貧嘴滑舌,看見哥哥一瞪眼睛,立刻嚇得像見了貓的老鼠般,恨不得貼著牆根兒溜掉。
聽眾人分析得在理兒,張有財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想要說幾句場麵話給大夥個交代,心裏卻覺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眾鄰居也明白他擔心小兒子,不願於這個節骨眼兒上再給他添麻煩。便笑著安慰了幾句,勸老財叔且放寬心。三少爺四歲能算賬,五歲能讀書寫字,造化肯定不同於一般人。即便遇到什麼麻煩,也會逢凶化吉。今晚這桌酒宴大夥暫且記下,等到大少爺和三少爺一並回來,再兩桌並一桌,為老財叔壓驚,為三少爺洗塵。
張有財“哎哎”地答應著,蹣跚著回家。手中的豬肉荷包再也掂不起來,胳膊腿兒仿佛都有幾千斤重。進了家門,看了續弦的妻子和兩個少不經事的女兒,少不得又把三兒子有家不肯回的帳,算到了後者的頭上。
續弦的妻子鄭月兒比他小了足足二十歲,正是肚子裏忍不住火的時候,怎肯受這種無妄之災。立刻丟了鍋鏟、鐵勺,收拾鋪蓋準備回娘家。張有財自知理虧,少不得又堵住門口哄,待把家宅重新恢複了安寧,心中對小兒子的擔憂也被衝淡了不少。捧了壺老粗茶,坐在窗前發起了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