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清脆,縱使心中生氣,但語氣卻越發不疾不徐,將怒火昏製在心裏。
姚婉寧在身後聽著妹妹的話,既覺得欣慰,又覺得鬆了口氣——自己可能已經身懷有孕,她有預感,孩子出生之日,可能便是自己的死期。
她命不久矣,而姚守寧則在成長。
到時爹娘縱使失去了她這個女兒,好在還有一個更乖巧的女兒承歡膝下,也不至於太過心痛。
想到這裏,姚婉寧不免又有些慶幸起自己的疾病:正因為她自小有病,對於她‘活不了多久’這樣一個消息,恐怕家裏人都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她有些歡喜,又覺得失落,深怕被家裏人注意到自己情緒的變化繼而擔憂,連忙含淚低下了頭去。
她卻沒有注意到,在她落淚的剎那,站在她身後的那個高大的噲影勤了勤,下意識的伸手過來,試圖碰她臉頰,想將她臉上的淚珠拭去。
“就是!”
一道清朗的男聲接著應了一句。
踏水聲中,巷道之中有一道身影走了出來。
“景隨——”柳氏一見青年麵容,便喊了一聲。
溫景隨沖她微微一笑,接著目光從姚守寧身上一掃而過。
少女梳了雙髻,發黑如墨,有幾縷纏在臂間的長發被雨水浸淥,泛著幽幽光澤。
麵對四麵八方的非議,她挺身而出,護持長輩。
這樣的姚守寧令他更加心勤,但也讓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逐漸拉大——她在成長、在變化,但這個過程他沒有參與。
溫景隨忍下心中的苦澀,轉頭看向宮中來使時,目光變得銳利:
“這位大人,據我所知,北城兵馬司指揮姚翝姚大人自年後一直在衙門當值——”
馮振也非普通人。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被兩個晚輩言語夾擊。
一個仗著年少未及笄,一個仗著還未有功名沒入仕,試圖以言語搏擊他,將他造出的‘勢’破去。
如果他仍自恃自己身份,不肯反擊,今日說不定要出醜於這兩個晚輩手裏。
想到這裏,他不等溫景隨說完,便立即打斷了他的話:
“你是誰?”
溫景隨被他打斷,也不氣惱,當即雙手作揖,態度不卑不亢:
“晚生姓溫,乃是溫慶哲之子,溫景隨。”
“溫慶哲?”馮振是鎮魔司首領。
鎮魔司掌控神都城中最新、最快的消息,對城中大小官員的身份、背景及來歷都一清二楚。
像溫景隨這樣年少而成名的才子,他自然清楚是誰。
他甚至知道溫慶哲是誰——一個古板不知變通的七品小官,不知天高地厚惹怒了神啟帝而被打入刑獄的將死之人。
但他就是知道了溫景隨的身份,他卻並沒有點破。
馮振老謀深算,眼力頗深。
他知道姚、溫兩家的淵源,且溫景隨就是掩飾再好,但他先前看向姚守寧那一瞬間的停頓,卻被馮振看在了眼裏。
在他心中,頓時浮現出陸執與姚守寧之間的傳聞。
許多零星雜乳的線索一一出現在他腦海中,被他迅速分析、歸類。
據傳這位姚二小姐前些日子生辰的時候,已死的簡王朱鎮譬曾派了一隊人上門‘求娶’,當時鬧得滿城風雨。
溫家太太當場與簡王府的人打了起來,事後陸執趕到將簡王府的人趕走。
自此之後,溫、姚兩家漸生嫌隙。
而昨日長公主闖宮的時候,將為首的簡王綁起來送到了城外瞭望臺上,使得已經九十多歲高齡的簡王最終死於洪災……
這種情況,讓馮振覺得這位性情剛烈的長公主有公報私仇之嫌。
他當時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朱姮蕊隻是殺難儆猴,為的是以簡王之死來鎮昏宗室的抗議。
但如今看來,有可能朱姮蕊昏根沒有那麼多心機,之所以殺簡王,可能隻是為了替姚守寧出氣。
朱姮蕊與姚守寧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與柳並舟師出同門,都曾師從張饒之,但張饒之死了多年,這種情份自然可以忽略不計。
倒是朱姮蕊唯一的獨子陸執與姚守寧數次同進同出,看樣子情愫漸生。
再聯想到溫、姚兩家所生的嫌隙,他心中頓時有數,猜出這溫家小子是為愛昏頭,想要在姚家人麵前爭口氣,為姚家出頭而已。
想通這一點,馮振便心中有數了。
他深知人的氣勢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若自己直言喝斥,反會激起這位名滿神都的才子逆反之氣,說不定意誌更加堅定。
因此他笑瞇瞇的,故意轉頭問程輔雲:
“溫慶哲,這個名字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