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夫人坐在堆漆螺母羅漢床上,她穿著件壽字不斷頭檀色褙子,頭發梳了圓髻,隻簪了柄番青石簪。老夫人年事已高,人就不太愛動彈了。幸好家中幾個兒媳都是十分懂事的,二房的秦夫人是宗婦,陳家的事事無大小,都料理得十分妥當。
陳老夫人的日子過得輕鬆而愜意,家裏幾個兒子都是光耀門楣的,她在陳家列祖列宗麵前也是抬得起頭的。這樣的日子就該安享晚年,偏偏她還放心不下她最心疼的兒子。
其實,陳三爺才是陳家的嫡長子,陳二爺則是陳老夫人的陪嫁丫頭所出。
陳老夫人嫁到陳家幾年肚子都沒動靜,陳老太爺雖然沒說什麼,待她一樣的好,她心裏卻覺得過意不去。主動讓自己的陪嫁丫頭給陳老太爺做了通房。這丫頭沒多久就懷孕了,生了對雙生子,結果生的時候難產,後來又血崩,沒一個月就去了。雙生子中的老大剛出生的時候被臍帶纏住脖子落了病,沒活到一歲。
陳二爺是陳老夫人帶大的,視如己出,教養得很好。等陳二爺六歲的時候,她才懷上了陳三爺。
陳三爺從小聰明懂事,待哥哥也很尊敬。不過實在太懂事,反而讓陳老夫人心裏不安。
後來她偶然聽陳彥允問過乳娘:“……你說我是母親親生的,但我看母親待二哥最好。二哥有個頭疼腦熱,她都十分緊張,飯吃得少了點也要過問。我樣樣都做得好,母親偏偏不喜歡搭理我。上次二哥的文章得了先生的誇獎,她做了鬥篷送二哥。我得了先生的誇獎,母親什麼都沒說過……”
她聽著覺得十分心酸,這孩子想什麼都埋在心裏,自己一個人不痛快。
她以後就注意著多疼惜陳彥允。
但是陳彥允和她疏遠的性子卻改不過來了,卻又十分自立,從不要她擔心。
陳彥允讀書很有天賦,十四歲那年中了舉人。她做主給陳彥允定下了親事,娶了杭州江家的大小姐,他也沒說過自己喜不喜歡,娶人進門之後兩人相敬如賓。江氏前年病逝,他還夜不解衣地守了好幾天。江氏死的時候曾對他說:“你不要愧疚,我什麼都知道……不怪你,都是要去的人了……你待我已經很好了……”
她第一次看見陳彥允哭,握著江氏骨瘦如柴的手不說話。
辦完江氏的喪事之後,陳彥允來找她說話。他要為江氏守製兩年。
陳老夫人本來想勸他的,但也沒有說什麼。
看到陳三爺進來了,陳老夫人就笑著指杌子讓他坐:“……三天兩頭見不到你,我可以好好和你說話。”
陳三爺向陳老夫人行禮問安,然後才道:“老六家幾個侄女不是每天來陪您嗎?您要是還覺得悶,不如讓二嫂陪著去上香透氣。”
陳老夫人笑著搖頭:“我是要和你說話,你提別人做什麼!”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槅扇外的海棠上:“瞧著花開得多好,不知不覺的……”她看著陳三爺摩挲著茶杯不語,就繼續道,“你房裏也該添個人伺候了。我看近身伺候你的還是書墨、書硯兩個小廝,這又怎麼能伺候周到。你娶了新人進門,老婆子也找得到個說話的。”
“……你不如瞧瞧誰合適,瞧準了咱們就找人上門提親。”陳老夫人想了想,試探般地問他,“你覺得武定候家的嫡女如何?”
陳三爺不說話。
陳老夫人就換著問:“你要是不喜歡這些世勳貴族的,咱們就再看看……”
憑她兒子如今的地位和權勢,想娶誰娶不到?
陳三爺卻笑了笑,“母親,這事您不用擔心,我心裏自有度量。”
他不再說什麼,起身後隨侍的書墨給他披上披風,他告退離開了陳老夫人的住處。
江嚴很快跟上來,低聲問道:“三爺,那姚平和王大人的事,您打算如何處置?”
陳三爺看也不看他,邊走邊道:“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這是個什麼意思?
江嚴一頭霧水。
陳三爺卻停了下來,閉了閉眼睛低聲道:“……這事實在不好。”
江嚴懷疑自己聽錯了,陳三爺剛才說什麼事不好?
江嚴再看陳三爺,想揣度他的心思的時候,卻見他嘴角露出一絲無奈地笑,但語氣卻下定了決心般豁然開朗。
“你去把陳義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