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上次和紀粲去安鬆巷子看鬥雞的場子,耐不住祥源樓公子攛掇,隨手跟他壓了一百兩。賠率一賠三,正好贏了三百兩。
明明也是賭博的事,紀堯卻眉一抬,一本正經地說紀粲:“我鬥雞,那不過是要和祥源樓的公子處交情,你呢?是要和那隻雞處交情嗎?”
顧錦朝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兩兄弟十分有意思。
紀粲則急得跳腳:“二哥,不帶你這樣作踐弟弟的!”
他又說不過紀堯,隻能轉過頭先囑咐了錦朝:“……表妹可別說給祖母聽了。你要是幫我瞞下來,你那碗鹹豆漿的錢我幫你付了!”
錦朝暗自發笑,一碗鹹豆漿不過兩個銅板的事,倒是顯得他給了多大的好處是的。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四表哥如此收買,錦朝怎麼能和祖母說了。等新嫂嫂進門,我說給新嫂嫂聽去!”
紀粲瞪了她一眼:“……跟著二哥學得牙尖嘴利的,我倒說不過你們了!”氣得先上了馬車。
紀堯則讓小廝抬了轎凳過來,等顧錦朝上了馬車,他才上去。
馬車裏麵很寬鬆,還鋪著寶藍色繡纏枝紋的軟緞,掛著秋香色細布的簾子,布置得十分舒適。馬車駛出了紀家,一路朝著寶坻去。寶坻和三河相去不遠,再遠些就是武清了,和顧漪定親的杜家公子就是武清人。
寶坻是通州最繁華的一處地界,官道修得又寬又平整,兩旁林立著各種店鋪、廟宇和歇腳的茶寮。這是新皇剛登基的時候,街市上人流攢動。挑腳夫、叫賣的小販、穿著褐短衣的農夫,還有挎了竹籃的農婦,衣著樸素的小姑娘……
錦朝挑開一條縫隙看著外麵。她上次來寶坻還是十二歲的時候。但那是前世的十二歲,如今是模糊不清了。她隱約記得這條道過去就是運河,運河十分繁榮,碼頭停靠著很多船隻。卸貨的夥計、記賬的先生,人流來往多得數不清,而旁邊就是紀家最大的一個貨行。從船上卸下了的貨物,就進了這個貨行裏。
那條拱形的石橋上,有賣剪刀的、賣麵人兒的、賣卯榫籮筐兒的,還有一個做蔥糖的。
錦朝就和紀粲說話:“……我還記得小時候,四表哥偷偷帶我來寶坻,吃了一包蔥糖。”
紀粲想了想,就笑著說:“表妹這是記岔了,帶你來的可不是我,是二哥。那次你們一個下人都沒帶,就從家裏溜出來。祖母聽說後就要急死了,派人到處找。等二哥帶你回去,祖母就哄著你睡下,二哥就被罰跪了兩天的祠堂。”
錦朝隻記得有個孩子,牽著她一直走在橋上。兩個孩子熱熱鬧鬧的。但是究竟是誰,她卻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問紀堯:“二表哥,我還連累你被罰跪了?”
紀堯搖頭,笑了笑道:“是我帶你出去的,怎麼會是你連累我呢。”
他一直記得這件事。
那是錦朝才五歲的時候,她長得白白嫩嫩的,又梳著丫髻,像觀音坐下的童子一樣可人。小錦朝聽身邊的丫頭說了蔥糖製作如何好玩,心裏想極了,非要親自去看看。她那個時候跟著紀堯一起讀書,揪著紀堯的衣袖就不放手,非要逼著他帶自己去看。
紀堯被她說暈了頭,就隻帶著她和錢袋,從偏門溜了出去。
他要帶她去看做蔥糖的手藝人,他信誓旦旦的。
紀堯那個時候也才七歲多,兩個孩子在通州亂轉,竟然也沒被人牙子給拐去了。走累了就坐在運河邊,看著船來來往往的,紀堯有點怕了,但是小錦朝還很開心,她覺得很新奇,一點都不怕。
紀堯在橋上找到了賣蔥糖的手藝人,他們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熬糖漿,拉糖絲,切糖塊。紀堯買了一包給小錦朝,她吃了,覺得特別好,一塊都沒有給他。
紀堯帶著她一邊往家裏走,一邊問她究竟是什麼味道。小錦朝吃完了最後一塊,連話都沒跟紀堯說。
兩人回到紀家後,才發現家裏麵已經亂成一片了,到處找他們。紀吳氏沉著臉哄了小錦朝回去睡覺,然後親自拿過藤條抽了紀堯一頓,趕他去祠堂罰跪。紀堯一直跪得很委屈,他不是想出去的那個,他還不是吃糖的那個,但他就是被打、被罰跪的那個。他在祠堂裏跪了小半天,卻倔強得一滴眼淚都沒掉。
紀堯那個時候就開始不喜歡顧錦朝了,他覺得這個表妹又霸道又討人厭。
如今再想兒時的事,他倒是不討厭顧錦朝了。他從來沒做過這麼大膽的事,帶著顧錦朝從紀家裏溜出來,他似乎還能記得,兩個孩子手牽著手,晃晃悠悠走在橋上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