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外麵大雨磅礴,瓦礫上,莊稼青蔥田坎之上,濺起一層白濛濛的雨霧,宛如縹緲的白紗。
暮色降臨遠處黑沉一片,小嬌夫扛著鋤具推開籬笆院回來,房簷下積起了一個個小水窪,他將濕透的鬥笠跟蓑衣掛在土牆上,撥了撥濕漉的額發,粉頰透著勞作過後的水色,一雙眸子幹淨似水洗般澄清。
室內僅點著一盞亮度淺淡的油燈,見他的妻子臨於窗邊觀雨,自顧君師穿成了“顧一”,同樣一張臉一副身軀,但氣質跟體態都跟以往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顧君師前世金玉養出來的矜貴神魂,哪怕穿著一件廉價破補的青衣布裙,梳得一絲不苟的順綢墨發以一根梨枝簡易簪起,眸正唇朱,亦如姣姣明月,氣度不凡。
失憶後的小嬌夫麵對著這樣的妻子總有一種自慚形穢,他也常常看不懂她默不作聲時在想些什麼。
隻是當他黯然的視線不經意掠向她肚子,卻又是一臉甜蜜羞澀。
他心忖:這麼些日子也該有動靜了吧。
他想他這夜夜“耕耘”,忙得可比牛還勤呢。
“阿一,我回來了。”
顧君師轉過臉,漆黑無波的眼眸落著他的身上,盯注半晌,又垂下。
“顧君師,我的名字。”
由於外麵下雨,水濛霧隱,屋內角落隻有一盞昏暗油燈,她站在窗邊,黢黑於光渡中露出了半張臉,如同一麵佛淡一麵魔冷。
小嬌夫微訝:“妻、妻不是叫顧一嗎?”
她朝著他走過來:“顧一是別人喊的,君師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嬌夫身後的木門被一陣大風吹得“咯吱”搖晃,一股寒意躥入他腳底,火光劇烈搖曳下,她腳下的影子如同不受控的妖魅扭曲猖狂。
他終於感覺到了些不對勁的氛圍。
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之中,他有些不安地縮瑟一下:“為什麼忽然說這個?”
顧君臨頓步,她眼瞳極黑,唇色卻淡白,方才站在窗邊寒風拂麵、發絲沾了些雨霧,整個人竟有一種穠麗到冷冽入骨的漠然。
“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你記住這個名字,若有來世,莫要尋錯了人。”
忽地,腹部劇痛襲來,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眼中破碎著難以置信與痛苦,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滑跪下地。
“為、為什麼?”
她沒有解釋,隻用一雙涼寒的手輕撫上他恨意流淚的眼瞼,溫柔而細致地擦拭,似安撫亦似在祭奠,但她的眼神始終平靜似月色微涼。
他眼神空洞無神地倒在血泊中,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殺他……
——
顧君師起身,一切又回到了那一日。
啪嗒……
窗欞與閉合不嚴實的柴門被外麵的狂風撞得“哐哐”作響,天色昏暗一片,外麵下起了瓢潑大雨。
咯吱——那個死了二百多年的人再度複生,歸家後在房簷下掛好鬥笠與蓑衣,他見屋內沒點燈以為妻子在休息,便一無所知地推門而入,一切的進行跟她模糊的記憶逐漸重疊……
重來一遍又如何?
她的選擇從來不會改變。
顧君師坐在床畔垂眸漠然一笑,門開的濕冷風起吹起床邊格擋的青色簾子,小嬌夫在外正準備尋火點燈,忽然感覺到身後一道剪影靠近,剛一轉過頭,一道雪冽寒光一閃而過。
噗——
“為、為什麼?”他倒在地上,仰抬起的眼神呆滯像遲頓的木偶,對上顧君師那一雙俯下玩味又霧翳的雙眸。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
再度睜眼,顧君師發現自己又又再度穿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