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曲(3 / 3)

這話,可就是在太過分了。非但李昇和韓旭,都停住了腳步,雙手握拳。連先前一直努力試圖把自己摘出漩渦的呂行延等人,也全都停止了勸,一個個對李昇怒目而視。

“怎麼,各位覺得李某錯了麼?”李昇才不怕得罪人,反正隻要大宋和夏州不開戰,他就沒有性命之憂,“今晚,鬥錢財也好,鬥文采也好,你們哪個,又曾經贏過李某半根手指?而鬥拳腳,你們又全都推三阻四,這麼多人,不敢打我一個!我先前真是得了失心瘋,竟然想要向你們這群人求教!”

“楊某跟你鬥拳腳,咱們出去外邊,不倒下一個不休!”楊旭掙開韓青的胳膊,怒吼著迎戰。

“你,你……”呂行延等地方官員,個個氣得胡須亂顫,渾身哆嗦,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李某先前念你原來是客,才對你一讓再讓。沒想到,你卻得寸進尺!”李昇也被逼得沒了退路,站直了身體,抬手指向窗外的牡丹池,“你不就是想要給李某個下馬威,讓李某到了夏州之後,對令尊唯唯諾諾麼?別以為李某猜不到?出去,拳腳兵器,隨你挑!”

“那就別怪李某欺負你們了?”李德昭巴不得對方跟自己當眾比武,立刻笑著開始扒身上的常服,“算了,你們師兄弟倆一起上便是。免得李某打得不過癮!”

著話,他推開呂行延,帶頭就準備下樓。卻不料,耳畔忽然傳來一個依舊平靜的聲音,“打架,就不必了吧。各位又不是孩子。更何況,六宅使入朝為質,縱使有錯在先,把他打個鼻青臉腫,也不是待客之道。”

這話,可比剛才所有的話,聽起來都戳心窩子。當即,就讓李德昭停步,扭頭,對著話者怒目而視。

隻見話之人,跟楊旭身材和年紀,都極為接近。

然而,眼神卻比楊旭,深邃得多。

可能是心髒不舒服,此人單手撫摸著自己胸口。但是,脊背卻挺得筆直如鬆。

“二公子,他,他就是當街毆打我大夏使節的韓青。”跟在李德昭身後一道前來鬧事的夏州文職,也終於找到了機會,咬牙切齒地向他彙報。

“你就是那個,被貶謫到外地,戴罪立功的韓青?”李德昭眼裏的凶光四射,聲音卻迅速恢複了冷靜,“怎麼,虧沒吃夠,還是嫌自己命長?”

“六宅使言重了。”韓青原本沒打算摻和,卻因為李德昭剛才的話,辱及大宋太學,觸到了身子前主人的逆鱗,導致自己心髒劇痛,最終,被迫卷了進來。因此,出的話裏,充滿了無奈,“我隻是覺得,今晚六宅使鬧得太過分。其實夏州也罷,大宋也好,幾百年前,還不是一家?而幾百年後,誰知夏州和大宋,會不會又歸為一統?你我打來打去,自己覺得無比威風,在後世之人眼裏,卻未必不是幾句談資!”

這是他站在了二十一世紀的角度,看眼下的大遼,大宋和黨項,有感而發。也是先前他想用來勸解楊旭,卻一直沒斟酌好的辭。

此刻被李德昭逼到頭上,他的思路反而變得清晰無比,起來毫無停頓。隻是其中撲麵而來的滄桑,與他的年紀,格格不入。

呂行延、張維等官員,都是讀書人,聽了這話,頓時全都愣了愣,若有所思。

李德昭雖然讀書少,經曆卻遠比同齡人豐富,跟自家兄弟之間的爭鬥,也遠比尋常大宋豪門的繼承人之爭殘酷,因此,刹那間也是一愣,心中酸澀無比。

然而,他終究是狼群裏撕咬出來的優勝者之一,神經之堅韌,遠超周圍的大宋官員。轉眼之間,就又找回了本我。先拍著手,給自己爭取了幾個呼吸的調整心態時間,隨即,再度冷笑著搖頭,“韓兄弟好口才,連臨陣脫逃,都能編出這麼有趣的理由。也罷,今晚你填詞,寫詩,喝酒,比武,你隨便挑。隻要其中一項能贏過我,你當初羞辱我黨項使臣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韓某不擅長填詞,也不擅長寫詩,不過曲子詞,卻勉強還能記得一首。”韓青見過自大狂,也沒見過狂到如此地步的,歎了口氣,繼續搖著頭回應。(注:曲子詞,宋代對曲的稱呼。比詞的規矩少,但也是有曲牌,可以直接清唱。)

作為曾經的麥霸,他能夠唱出來宋詞,隻有兩首,卻都不應景。但剛才跟楊旭起宋,遼,黨項三家的過去未來,他腦海裏,卻忽然想起另外一首千古名句。非常應景,並且與他現在心境,也頗為對得上號。

那李德昭不知道他是穿越客,聽他“記得一首曲子詞”,還以為是諷刺自己,找人代筆後背誦,因此,毫不客氣地揮手,“不管你找人寫的,還是以前寫的,都算。李某卻不信,今晚你們這群廢物,肚子裏還能拿出真東西來!”

“六宅使莫忘了,我曾經也在太學就讀,算是你的師兄!”韓青笑了笑,謹慎地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借口。“如果韓某贏了,咱們之間的恩怨照舊。你對大宋太學的狂言,還請自己吃回去,切莫再留著惡心人!”

隨即,又四下看了看,高聲吩咐,“掌櫃,取紙筆來!”

“來了,來了!”史掌櫃和管事正躲在門外,瑟瑟發抖。聽聞他準備填詞,而不是跟李德昭動武,頓時喜出望外,連聲答應著,去預備紙筆。

“佳俊,我去喊紫菱,讓她準備琵琶!”楊旭對韓青永遠信心十足,迅速收起怒氣,上前助戰。“拿出你當年的十分之一本事來,羞死這隻井底之蛙!”

“我當年有個屁本事!”韓青心裏嘀咕,臉上,卻露出了幾分不加掩飾的自傲,“別光喊紫菱彈琵琶,把先前敲鼓的那個紅蓮,也一塊喊來。順便讓人取一麵鼓。我心中這闕曲子詞,需要銅鼓鐵瑟才好。”

罷,也不管那李德昭如何撇嘴。接過史掌櫃親自捧來的毛筆,附身於紙上,奮筆疾書:

“臨江仙,貶謫途中懷古。”

“好字!”呂行延識貨,光看書法,就知道韓青絕非紈絝子弟,果斷開口喝彩。

有他帶頭,四下裏,叫好之聲立刻轟然而起。在場的大宋官員,都打定了主意,隻要韓巡檢寫的曲子詞,不比先前李德昭帶來的那首詞,差得太遠,就一定力捧,以找回今晚大夥失去的顏麵。

“許久沒練字,手生。”韓青卻搖搖頭,笑著向大夥解釋。

穿越以來唯一沒丟下的,就是身體前主人的武藝,因此,他的腕力和手指靈活度,都遠勝於前世。

而前世,他為了拉生意,專門在書法上,下過一番功夫。此刻,再結合這輩子身體主人的書法功底,寫出來的作品,端的是銀鉤鐵畫,韻味十足。

須臾,一首曲子詞寫罷,眾人啞口無聲。

韓青自己,卻借著三分酒意,丟下了筆,從楊旭手裏,接過鼓槌,走到剛剛抬過來的鼙鼓旁,奮力敲響。

“咚——”

眾人皆被鼓聲嚇了一跳,目光卻遲遲離不開紙麵。包括那李德昭,雖然狂妄自大,卻不是瞎子,兩眼盯著剛剛寫好的臨江仙,嘴巴不停地蠕動,額頭鬢角等處,汗珠不斷。

“有勞兩位了!”韓青自己,也進入了狀態。向滿臉欣喜的紫菱和滿臉不情願的紅蓮笑了笑,低聲道。“此曲,與時下的其他曲子不同。我先來第一遍,兩位隨後跟上就行。”

罷,再度抓起鼓槌,邊敲邊唱。

“滾滾長河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沙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不會寫詞,可架不住,他聽過,背過,並且記憶裏,有一個曲子詞,永遠難忘。

改兩個字,就與此刻的心境和世事,扣得穩穩。

上半闕,他自敲自唱,用的是二十一世紀標準三國演義主題曲韻律。

下半闕,他敲鼓,紫菱努力用琵琶伴奏。紅蓮楞在原地,失魂落魄。

待一曲終了,他又重頭唱起。

紫菱的琵琶,已經彈出了金戈鐵馬之聲。

而那紅蓮,徹底忘記了心中對李德昭的畏懼和崇拜,揮舞起鼓槌,如醉如癡。

再看呂行延、張威等人,皆須發張揚,作仰長嘯狀,嘴裏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至於李德昭,早已經沒臉再聽。轉過頭,帶著隨從,失魂落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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