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會兒一餓,他們非到時候不準我吃!”
“胡塗東西們!”
“半夜裏我剛睡好,他們把小玻璃棍放在我嘴裏,試什麼度。”
“不知好歹!”
“我要便盆,那些看護說,等一等,大夫就來,等大夫查過病去再說!”
“該死的玩藝!”
“我剛掙紮著坐起來,看護說,躺下。”
“討厭的東西!”
我和老太太越說越投緣,就是我們的屋子再小一點,大概她也不走了。爽性我也不再用腿頂著床了,即使床倒了,她也能原諒。
“你們這裏也有看護呀?”老太太問。
“有,可是沒關係,”我笑著說,“您不是帶來四個丫環嗎?叫她們也都住院就結了。您自己的人當然伺候的周到;我幹脆不叫看護們過來,好不好?”
“那敢情好啦,有地方呀?”老太太好像有點過意不去了。
“有地方,您幹脆包了這個小院吧。四個丫環之外,不妨再叫個廚子來,您愛吃什麼吃什麼。我隻算您一個人的錢,丫環廚子都白住,就算您五十塊錢一天。”
老太太歎了口氣:“錢多少的沒有關係,就這麼辦吧。春香,你回家去把廚子叫來,告訴他就手兒帶兩隻鴨子來。”
我後悔了:怎麼才要五十塊錢呢?真想抽自己一頓嘴巴!幸而我沒說藥費在內;好吧,在藥費上找齊兒就是了;反正看這個來派,這位老太太至少有一個兒子當過師長。況且,她要是天天吃火燒夾烤鴨,大概不會三五天就出院,事情也得往長裏看。
醫院很有個樣子了:四個丫環穿梭似的跑出跑入,廚師傅在院中牆根砌起一座爐灶,好像是要辦喜事似的。我們也不客氣,老太太的果子隨便拿起就嚐,全鴨子也吃它幾塊。始終就沒人想起給她看病,因為注意力全用在看她買來什麼好吃食。
老王和我總算開了張,老邱可有點掛不住了。他手裏老拿著刀子。我都直躲他,恐怕他拿我試試手。老王直勸他不要著急,可是他太好勝,非也給醫院弄個幾十塊不甘心。我佩服他這種精神。
吃過午飯,來了!割痔瘡的!四十多歲,胖胖的,肚子很大。王太太以為他是來生小孩,後來看清他是男性,才把他讓給老邱。老邱的眼睛都紅了。三言五語,老邱的刀子便下去了。四十多歲的小胖子疼得直叫喚,央告老邱用點麻藥。老邱可有了話:
“咱們沒講下用麻藥哇!用也行,外加十塊錢。用不用?快著!”
小胖子連頭也沒敢搖。老邱給他上了麻藥。又是一刀,又停住了:“我說,你這可有管子,剛才咱們可沒講下割管子。還往下割不割?往下割的話,外加三十塊錢。不的話,這就算完了。”
我在一旁,暗伸大指,真有老邱的!拿住了往下敲,是個辦法!
四十多歲的小胖子沒有駁回,我算計著他也不能駁回。老邱的手術漂亮,話也說得脆,一邊割管子一邊宣傳:“我告訴你,這點事兒值得你二百塊錢;不過,我們不敲人;治好了隻求你給傳傳名。趕明天你有工夫的時候,不妨來看看。我這些家夥用四萬五千倍的顯微鏡照,照不出半點微生物!”
胖子一聲也沒出,也許是氣胡塗了。
老邱又弄了五十塊。當天晚上我們打了點酒,托老太太的廚子給作了幾樣菜。菜的材料多一半是利用老太太的。一邊吃一邊討論我們的事業,我們決定添設打胎和戒煙。老王主張暗中宣傳檢查身體,凡是要考學校或保壽險的,哪怕已經作下壽衣,預備下棺材,我們也把體格表填寫得好好的;隻要交五元的檢查費就行。這一案也沒費事就通過了。老邱的老丈人最後建議,我們勻出幾塊錢,自己掛塊匾。老人出老辦法。可是總算有心愛護我們的醫院,我們也就沒反對。老丈人已把匾文擬好——仁心仁術。陳腐一點,不過也還恰當。我們議決,第二天早晨由老丈人上早市去找塊舊匾。王太太說,把匾油飾好,等門口有過娶婦的,借著人家的樂隊吹打的時候,我們就掛匾。到底婦女的心細,老王特別顯著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