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早就覺得來者絕非尋常人物,就是兩個孩子都顯得與眾不同。見自家老爺如此慎重,他心中不由打鼓:這來的可別是什麼親王吧!
如今京師之中,親王郡王可不少。
可是大過年的,又有哪個親王、郡王會跑到首輔家來?這不是損人不利己麼?弄得首輔過年不舒坦,自己也不自在。
來的這位,正是當今的皇帝,徐梁。
徐梁穿過前廳,領著二皇子、三皇子,信步進了中堂。
方書琦已經候在堂上,拱手致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先生新年大吉,萬事如意。”徐梁笑著拱手道。
方書琦連忙回禮,口中道:“大吉大吉,天佑大明。”
徐梁又叫兩位皇子給方書琦行禮拜年,這才在主賓的位置上坐了,道:“來叨擾一餐,先生不介意吧。”
“實乃蓬篳生輝啊!”方書琦突然意識到皇帝身上穿著一套寶藍色道袍,是他不處政時候穿的,不由放鬆許多。說起來,自己也是與皇帝同甘共苦的功臣啊,在太祖、成祖時候,這樣的關係都都如家人一般往來。
徐梁顯然也不客套,等方書琦落座,直接道:“今早與孫督共進早餐。”
正巧管家端茶進來,聽了這句話頓時一顫,險些將茶盞打翻。
——年紀這麼輕,早上與國之上將軍用餐,中午在首輔家吃飯……定王、永王如今在朝鮮、澳洲,京師哪有這般年紀的親王?不會是個騙子吧?
管家一邊方下茶,一邊偷眼看徐梁。
徐梁也不介意,隻是不繼續往下說了。
雖然隻是嘀嗒兩秒的遲滯,方書琦卻仿佛過了百年,發出不滿的幹咳聲。
管家這才連忙退了出去。
徐梁繼續道:“席間啊,孫督說錫爾河之役是我大明的怛羅斯。”
——原來誰都會如此聯想啊!
方書琦在心中感歎一聲,又見皇帝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不悅,臉上還帶著笑意,頗有些不放在心上的意思。
“朕、咳,真要是怛羅斯,我倒覺得是一樁雖敗猶榮的光彩事。”徐梁笑道:“好歹征戰萬裏之外也需要資格才行,是吧。”
“就是!如弱宋那般,想打怛羅斯都沒機會呢!”二皇子突然插口道。其實他還不知道怛羅斯之敗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方書琦不由一笑。
皇帝也笑了,摸了摸次子剛剛養起來的頭發。如今二皇子已經到了束發準備讀書的時候,要把頭發養長,在腦後梳成一條馬尾,過個兩年才能盤起發髻。同來的三皇子才六歲,仍舊梳著總角,木然地不知道大人們在聊什麼。
“宋朝可未必真弱。”徐梁跟兒子交代了一句,繼續跟方書琦道:“不過這回敗仗吃得有些冤枉,孫督心裏過意不去。”
“孫督也是太過苛責自己了。”方書琦道:“土將土兵,打了敗仗也不算什麼。尤其和碩特、準噶爾總有些桀驁,吃些小虧未必不是好事。”
徐梁知道孫傳庭最初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不讓西北集團軍跟著。老實說,如果西北那些近衛軍、騎兵軍跟過去,圖魯拜琥和僧格有沒有仗打都成問題。
“人實在死的太多了,而且主要還是軍旗的事。”徐梁道。
“什麼軍旗?”方書琦並沒有聽孫傳庭提到這事。
“冊封和碩特和準噶爾之後,我還給了他們打金龍赤旗的資格。”徐梁道:“這回兵敗,金龍赤旗可能被奪了。”
“我軍還從未有過敗陣失旗的事!”方書琦也頗為遺憾,頗以為這是大明赤旗上的汙點。
“雖然失了軍旗,但換個角度來看:好歹沒被人斬將呀。”徐梁收斂笑意,又道:“何況仗沒打完,總有奪回來的機會。”
人對事物的看法往往會基於知識閱曆而變得複雜,從這個角度而言,恐怕不會有任何人比徐梁更“複雜”。尤其在民族問題上,方書琦也好,內閣也好,乃至全天下的大明國人,誰會將圖魯拜琥、僧格被擊潰視作大明的恥辱?
即便經過徐梁十數年努力,“民族”這個概念其實也隻是冒出個萌芽而已。
對於明人而言,隻有在魚鱗黃冊上登記了姓名和產業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明人。所以在世人看來,滿桂毫無疑問是大明的將軍,而非蒙韃。同樣也不會有人去考究李成梁的曾祖父是否是朝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