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 皇商覆滅(二)(3 / 3)

“請王老爺裏麵坐,等財物家產交割清楚了便可離去。”馮先奇大大方方道。

王登庫心中痛如刀割,臉上卻還得擠出一副笑容,壯起膽子踩著範家人的鮮血往署裏走去。

在場都是生意做得成精的人物,習慣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見馮先奇如此爽快,連個還價加碼都沒有,心中頗為王登庫不值:哪用得著拿出千萬兩銀子,這膽子也太小了些。

僅次於王登庫的第三大家靳良玉上前道:“將軍,草民靳良玉。寒家實在不如範王二姓,願以全家五百萬兩銀子捐餉,求將軍網開一麵。”

馮先奇聽出正是此人剛才說甚“人倫慘劇”,雙眼微微一眯。卻像是笑了一般。道:“靳老爺裏麵奉茶。”

靳良玉登時精神一振,就一句話之間為家族省下了三百萬兩銀子。這不是正好用來搶占範、王留下的空檔麼?唔,想來王登庫也不可能真的將一家一當都捐出來買命,必然也有後手。不管怎麼說,範家算是徹底倒了。這一塊大頭就算幾家分也足夠了。

其他人受了靳良玉的鼓舞,越報越低,等到最後一家報出來的時候,已經低至兩百萬兩。

馮先奇隻是請裏麵奉茶,好像真的相信這些人站出來的順序是按家產排列的一般。其實這些晉商之中,範氏最富身家近兩千萬兩,王氏也有千萬身家。其後的幾家則家產相近,都在四五百萬兩之間。

隻是人心貪婪,冒著人頭落地的風險一步步試探馮先奇的底線,真是應了那句人為財死的老話。話說回來。若不是有這份為錢財而死的執著,也幹不出販賣軍資、走私糧食、勾結東虜、出賣同胞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

剩下那些中等商戶,或是捐百十萬,或是數十萬,不一而足,也都讓請進裏麵喝茶辦理交割。

李參謀長悄悄找到馮先奇,道:“將軍,此事欠妥啊。”

“怎說?”

“將軍想來是收足了額度吧?看上去頗有些敷衍的意思,不夠盡心呐。”李參謀長低聲道:“後麵這些人,顯然是少報了許多。”

“你且看著。”馮先奇神秘兮兮,並不辯解。

如同李參謀長這樣想的人並不在少數,幾個大商家聚在一起,偷偷商討,都覺得馮先奇還是要銀子為主。既然如此,隻要腦袋正常些的人都知道殺雞取卵實在是愚昧透頂,真將這張家口挖地三尺夷為平地,能得的銀子固然多,但肯定不如細水長流,乃至自己家族也參與進來,長長久久賺這個錢更為核算。

晉商在朝中的勢力固然不能跟嘉靖、萬曆時候比,但山西籍的進士官員也不在少數。隻要熬過了這場浩劫,要翻身仍舊是簡單的事。就算日後不掙東虜入寇的那份銀子,光是鹽鐵茶糧換草原的毛皮、遼東的東珠、山參,也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算到這裏,商人們反倒都安下了心,非但謀劃著未來的美好時光,更是種下了對馮先奇的仇恨種子,隻等日後清算。

論說起來,這些人雖然手段卑鄙,人品敗壞,但從智力情商論起,各個都超越常人,否則山西這麼大,憑什麼就他們幾家賺錢?外麵血氣未散,這些人卻已經全都定下了心神,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馮先奇一邊派人交割,一邊順勢挖這些商家的牆角。將賬房拉了一批出來,回避本家賬目,隻算人家的家產,他們自然不會冒險作弊。又將商家雇傭的護衛分離出來,收繳兵器,與夫役一道搬運銀子、貨物。

眾人都覺得這是撿了一條命,而且說到底跟東家是拿錢出力,犯不著冒殺頭的風險跟官兵作對。如今官兵打退了東虜,正是勢頭上,硬上顯然太蠢。

等第一批銀子運出堡裏,騎兵營在畿南的預備部隊、作訓部隊,也都紛紛陸續開來,正好負責押運銀兩入京,沿途看管這些護衛。

在這數日光陰裏,張家口的大商人們都住在守備署。各家中送來了墊褥,十幾個人一間屋子,鋪了地鋪睡在一起。這屋舍中既不通風,又沒水洗澡,氣味之重可想而知。那些商人卻都是從走邊販賣闖過來的,愣是沒人叫苦,隻等著翻身的一天。

整個張家口就在這等情形下運轉了十餘日,整座城裏沒有一個閑人、沒有一輛空置的馬車。即便如此,運銀車輛仍舊是絡繹不絕,甚至驚動了附近的馬匪。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徐梁調動了新三師,讓閻應元派出部曲沿途看護,順便剿匪。

五月二十日,馮先奇拿到了各家的家產數額,出乎意料的順利。他不知道這些商人是出於什麼目的,生怕別家的銀子剩得多了,每天晚上都有前來告密,說是某家某處仍有銀窖雲雲。

後來經一個老賬房點破,才知道這是商家擔心別人家的本錢留得充足,日後侵吞了自己的市場份額。

如此一來,最終獲利的則是馮先奇和他背後的朝廷。

“本將奉命將張家口內遷關內!凡是審核通過者,三日內攜帶合法資產內遷,違令者殺!”馮先奇發布了命令。

這些通過審核人家,大多是因為張家口的貿易地位彙聚而來的散戶,也有幾代人在此營生。說穿了是服務八大商家的下遊商戶,資產並不比別處多很多。這回馮先奇對他們算是真正恩同再造,隻是登記了人口、資產,令其內遷。

“經查實,有商戶二十七家,謊報家資,欺瞞朝廷,前後之罪相加,罪在不赦。本將以朝廷之將令,夷其族,充其家資,為後世從商者戒!”

馮先奇的第二道命令就著實有些駭人了。

此令發布翌日,這二十七家家主、直係男丁,統統被押到了張家口南門外的官道旁。每有一批人馬走過,便斬下幾顆腦袋,顯然是告訴後世從商者,資本無國界,但資本家卻是有國界的。

數千人看到了這長達一整天的殺人場麵,在自己餘生中每每想起這一幕,也都是黑白一片,沒有絲毫亮色。

然而,晴空萬裏如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