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張家口在行政管轄上仍舊屬於宣府,但是宣府在近衛三師東向之後基本不複存在,轄地民政歸於順天府。
順天府的班子連原本治下的二十五縣都還沒理順,哪裏能顧得上宣府這邊?故而張家口堡隻是換上了大明紅旗,也就算是反正了。
堡中原本管事守備等人早就被晉商八大家侵蝕、替換,現在整個張家堡就如商人們的自治領,一切都是大商戶說了算。城中的武備也不屬於官府朝廷,而是商人們的護衛。平日裏各自保家護院,有馬賊時便同心抵禦。
馮先奇得到的密令是完全控製張家口,甄別通敵之犯的輕重,收繳一應贓款贓物。
密令中沒有便宜行事的話,但已經給張家口商人定了性:全都有罪,輕重有別。所以就算馮先奇要屠城都不算逾矩。
李參謀長本是河間府的生員,自幼也隨家中商行走過西口,故而馬術嫻熟。與馮先奇搭檔以來,彼此莫逆於心,對於密令的事問也沒問,隻是一力支持。馮先奇對此頗為感念,暗暗決定若是李參謀長求情,也可以鬆鬆手。他卻不知道,李參謀長雖然是商家出身,但並沒有階級意識。
在李參謀長看來,大明隻有兩類人,守法良民與通敵罪人。無論是商人還是農夫,通敵就該死。河間府從崇禎初年就總被東虜蹂躪,故而這種恨意延綿至今,難以消除。自從得知張家口的晉商與東虜勾結,出賣大明,李參謀長就一直期待著能夠看到他們被正法的一天,如今這任務可算是天上掉下來的肉包子。
張家口在北京之北,夜長晝短,好不容易等到天蒙蒙亮,馮先奇下令封鎖張家口堡各門,準備入城。其後隊早就將張家口通往外界的各條通道都已經封鎖,此時的張家口真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
堡外的動靜自然驚動了裏麵的豪商。
範永鬥作為張家口的實際控製者,並不相信那是馬賊的騷動。認真說起來,草原上的幾股馬賊誰不給他點麵子?他可是接受過大清皇帝賜宴的人物。然而天黑如漆,城牆上也看不到對方打出的旗幟,隻能等到天亮再說。
他雖然沒有去找其他七家商業夥伴,但其他七家的掌事者卻找到了他。這張家口最有權勢的八家人彙聚一堂,商議如何應對外麵這些“悍匪”。
“我看這些人多半是官軍。”地位僅次於範永鬥的王登庫說道:“清軍走了之後,宣府兵總要過來打場秋風的。”
範永鬥道:“若是打秋風倒說得過去,諸位,可有個條陳?”
“一切聽憑範老爺做主。”眾人齊聲道。
範家祖孫七代人經營邊口貿易,這底蘊不是暴發了兩三代的富商能比的。
範永鬥也十分欣慰,沉吟片刻,開口道:“這回是大戰之餘,咱們手裏還有許多東西沒賣出去,現銀不足,先拿個五十萬兩看能不能打發。若是打發不了,便許以賣貨之後給他分成,諸位看呢?”
眾人也覺得五十萬兩有些心痛,但大戰之後的凶兵悍將最不好惹。承平日子裏的將軍和商人沒什麼區別,可以討價還價,但這些殺紅眼的丘八卻動不動拔刀殺人。先用銀子喂飽了,然後在用分成拉下水,成為保護傘和銷贓渠道,這些都是幾代人做慣了的事。
“再有。”範永鬥加重了口吻。
眾人連忙收斂心神,畢恭畢敬地聽他說話。
“京中的打點也少不得。我看啊,每家出十萬兩,我範家出二十萬兩,進京打點一番,也好叫那些丘八知道進退。”範永鬥道。
王登庫先表態道:“正是,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聽說現在京中都是些小戶出身的酷吏。這些人最容易打發,使銀子就是了。”
其他人紛紛鬆了口氣,對他們來說十幾二十萬兩根本不算個事,關鍵是要朝中有人。從嘉靖朝至今,他們已經享受慣了官商勾結無往不利的日子。隻要朝中有人,勝過開辟了一條商路。
在北京剛剛易手的時候,各家就已經派人去京中打探各種消息,安排可能用得上的門路,也沒少使銀子。不過那種千八百兩的銀子在他們看來不算銀子,所以這回各家十萬兩才算是正兵。
“明日天亮之後,就由老夫出城,與他們交涉,各家準備好銀子吧。”範永鬥道。
喂丘八的銀子是最沒收益的,所以範永鬥定了五十萬兩,他範家和王登庫的王家不用給。而且因為他出麵交涉,剩下六家還要湊十萬兩給他,算是麵情錢,所以等於各家還是要再出十萬兩。
一切都安排妥當,範永鬥覺得這會是算無遺策了,方才趕在天亮之前又躺了一會,不想竟然沉沉睡去。
等範永鬥一覺醒來,整個張家口已經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