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嬤嬤將行樂圖收在了穩妥的地方，便走出了房間。
一看到她，院子裏的笑聲停頓了片刻。
沈念兒吐吐舌頭，很快就笑著對她招手：“嬤嬤，咱們一起來放風箏吧，你瞧，這風箏飛得多好，畫得多好看！”
顧嬤嬤順著風箏線看過去，碧空如洗的天空中飛舞著一隻五彩斑斕的大蝴蝶，果然飛得很高，飛得很遠。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就回想起自己沒進宮之前，那時的她大約十二三歲，正是喜玩好動的時候，不喜歡被關在房間裏讀《女誡》，隻想溜出去玩。
那天她正捧著書打瞌睡，鄰家的小哥哥突然出現在窗外，舉著一隻漂亮的蝴蝶風箏對她笑著。
“來放風箏呀！”小哥哥笑容燦爛。
“好。”
她拋下《女誡》，翻窗而出，跟著小哥哥去放了風箏，看著風箏高高地飛起，笑聲也跟著直上雲霄。
那一日天空晴好，她的笑就像晴空一樣，照亮了鄰家小哥哥的心。
後來麼……
顧嬤嬤惆悵地想著，她及笄那天，小哥哥的家裏來她家裏提了親，可是被她父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們要送她進宮，希望她能得到皇帝的寵幸，光宗耀祖。
她躲在屏風後麵，看到小哥哥的父母黯然離去，看到小哥哥的眼裏失去了光彩，腳步沉重地漸行漸遠。
那一刻她的心跟撕裂了般的難受，用手背堵住了嘴才沒有哭出聲來。
再後來，她就進了宮，學習宮規，學習各種侍奉皇帝的技巧，她學得比誰都用心，比誰都努力，很快就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可她卻沒有得到實踐的機會。
或者，曾經有那樣一次機會，她卻主動放棄了，把那機會讓給了別人。
因為在她心底，始終忘不掉那個舉著蝴蝶風箏對著她露出燦爛笑容的少年，盡管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時間荏苒，歲月無情，當年紮著小辮子的如花少女如今變成了華發滿頭的教導典範顧嬤嬤。
宮人見到她都尊敬無比，可她卻再也找不回當初快樂單純的心了。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掌，她覺得掌心裏多了一樣東西。
低頭一看，是風箏線棒。
沈念兒笑顏如花：“顧嬤嬤，你來放呀，你不會我教你，很簡單的，喏，就這樣，一拉再一扯，它就會飛得很高很高。”
顧嬤嬤啼笑皆非。
小丫頭片子，竟然拿自己剛才的話來堵自己的嘴，可自己居然不生氣。
不就是放個風箏麼，誰還不會了！
顧嬤嬤有心想在沈念兒麵前露一手，她其實會放風箏，還放得很好。
可沒想到，幾十年沒放過風箏，手指僵硬，一個用力過猛，風箏線斷了。
看著漂亮的大蝴蝶沒了羈絆，越飛越遠，越飄越遠。
小傻子嘴巴一扁，帶著哭腔：“風箏！媳婦兒，風箏沒有了……”
顧嬤嬤恨不得把自己放風箏的手給剁了。
那是手麼，簡直就是爪子，笨死了。
她愧疚極了，結結巴巴的開口：“那個……小王爺恕罪，都是奴婢的錯，奴奴婢賠給您一個……不，十個更大更好的風箏，好不好？”
小傻子猛力搖頭：“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我的風箏兒，那是我給媳婦兒紮的，嗚嗚！”
原來是小王爺親手給小王妃做的啊，顧嬤嬤更後悔了。
她看著哭鬧不已的小傻子，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讓她背宮規教宮妃，她能連說兩個時辰不帶停頓的，可要讓她哄人……抱歉，她還真不會。
看到顧嬤嬤手足無措的樣子，沈念兒笑了笑。
她走過去，拿出帕子給小傻子擦眼淚，哄道：“風箏飛走了，可是我還在呀，你說，風箏重要還是我重要？”
小傻子眼中含著淚，卻毫不猶豫地答道：“你重要！”
“那你還哭？又哭又笑，小貓撒尿。”沈念兒笑著刮下他漂亮的鼻子。
這就哄好了？
顧嬤嬤目瞪口呆。
果然一物降一物。
沈念兒琢磨著，自己要是再不給顧嬤嬤找點事幹，怕是她還要拉著自己去學習那個什麼行樂圖，可是，該給她找點啥差事呢？
她一轉念，想到了。
“嬤嬤，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我思來想去，這件事隻有你才能辦到，所以就厚著臉皮開口了。”
她一開口就給了顧嬤嬤一頂高帽。
顧嬤嬤當然聽得出來，可還是覺得很舒服，繃緊的臉皮也微微鬆動，道：“小王妃有何事，隻管吩咐便是。”
沈念兒便把前段時間府裏清除了大批憊懶耍滑的下人，又招了一批新的人手的事情說了。
“這些新招來的人大多沒什麼經驗，我年輕識淺，王伯年紀又大，沒給他們立下規矩，我希望嬤嬤能幫幫我管教一下這些人，讓他們好好向您學習規矩，您是皇祖母派來的，我卻讓您幹這樣的小事，委實是委屈您啦，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幫我這個忙呢？”
她這番話說得非常客氣，明裏暗裏又送了顧嬤嬤幾頂高帽，顧嬤嬤還真的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行，這差事就交給奴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