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盤坐雲朵上,目光瞅過,盯在秦婉如臉上,卻不發一言。
秦婉如的修為十分精湛,應不在明璣等人之下,這從她駕雲之術的舉重若輕處,便能看得出來。
按常理來說,若是兩人翻臉,李珣絕不是她的對手。可常理畢竟也僅僅是常理而已。
沒有了明璣等人的掣肘,也不需要保命求全的演技,麵對的更是知根知底的死對頭,李珣胸懷間一股陰冷冰寒的凶厲之氣,便逐分逐毫地透體而出。
不過,他還沒蠢到即刻生死相搏,而是將心情醞釀得足了,方冷笑道:“秦妃娘娘安好!兩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小國師能回歸師門,進修大道,也是可喜可賀!”秦婉如的語氣則是真誠得很,這也分外使人感覺到她胸中深不可測。
李珣是見識過她的演技的,也不以為意,微一抽嘴角,單刀直入地道:“那種名稱叫起來已沒有意義,換個罷。如你現在,陰陽宗?秦婉如?”
秦婉如淺淺一笑,福身行禮道:“陰陽宗,月華長史,秦婉如!”
“月華長史?”
李珣這次是真的被震了一下,他順理成章地猜到了對方的宗門,卻絕沒有想到,秦婉如占的竟然是“月華長史”這一敏感的職位,這不得不讓他表示驚訝。
日曜書官、月華長史,這兩個不倫不類的職位,看上去不起眼,在陰陽宗內,其實就是下任宗主的候選人!
日曜為男,月華為女,分別統禦五嬪七卿,可說是宗主之下,最關鍵的一個職位。
這也就是說,現在站在李珣眼前的,便是陰陽宗數百年後的宗主?
李珣隻覺得世界變得無比荒謬,想一想在嵩京的那段日子,在倍感荒唐的同時,也有一點兒本性的虛榮,緩緩地膨脹開來。
出於這種心態,自見麵後,李珣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眼前的美人兒。李珣忽覺得,此時秦婉如的裝束,他以前好像見過的。
白襯青紋的袍服,青翠欲滴的長春藤紋路,還有那別致的層紗廣袖,這一切打入李珣腦海,使他在恍若時空倒錯的迷離中,恍然大悟。
記得那時初見……不,已不是初見,但卻是他一生中最恣意的輕狂日子,當時,正是他親手剝下了這層衣衫,將眼前的美人壓在身下,宣告他的強勢地位。
如今想來,當時的輕狂實在可笑,以至於再見時很有些諷刺的味道。
然而,從另一個方麵來說,輕狂的回憶,也是一團灼熱奔放的火,雖不知道它能夠點燃什麼東西,但李珣血管內,確實是沸騰了!
“原來是陰陽宗未來的宗主當麵!”李珣冷冷地看過去:“小子何幸,竟然值得秦長史動這樣的手腳!”
“也不甚難,隻是要控製那幾個小妖,確是費了一番工夫,但能幫小國師消去一個麻煩,也是值得的。”
麻煩?李珣心頭一跳,他有什麼麻煩?
秦婉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動人,她這個神情,倒和陰散人有七八分相似,李珣見了,心中不由一悸。
隻見她做出一臉驚奇狀,道:“小國師莫非忘了?這世上,知道百鬼道人這個名號的,可還不少呢!”
這輕飄飄的一段話,便如一陣降隆的驚雷,猛轟在他的頭頂!
沉默!在這一刹那,李珣隻能用這種最笨拙的方式,來抵擋來自對方的侵襲。
但是,嘴可以不說話,眼睛卻是瞞不過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泄露了什麼,他隻看到,秦婉如臉上綻放出來的美麗笑靨。
“果然,沒錯呢!”
中計了!李珣睜大了眼睛,原來,這件事秦婉如也不敢確定的,李珣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得到了這些蛛絲馬跡,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隻此一變,他心中剛剛升上來的氣勢便被打掉三分。
其實,轉過來想想,秦婉如在受製前,顯然已有警覺,從他施展的功法上推論,他和幽魂噬影宗的瓜葛是瞞不過人的。
對了,還有那個代表百鬼身分的竹牌,秦婉如也是見過的,再加上前兩年百鬼實是大大出了一次風頭,隻要轉過這個彎兒來,並不怎麼難猜。
然而,她隻知道這些麼?
李珣隱隱間覺得有些古怪,而此時秦婉如已幽幽開口:“不愧是九真之首,第一邪宗……”
她前麵的話還在讚歎,後麵卻話鋒一轉:“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人們都以為自冥火閻羅之後,貴宗後繼乏人,難複昨日風光,卻不曾料想,貴宗竟還有這般手段!”
這關幽魂噬影宗什麼事?
李珣一時間被弄懵了,他忽然發現,秦婉如的想法,似乎有了些偏差。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一時間也想不了太多,他隻能憑著感覺,瞬間定下了一個方案來。
他眼中射出了森森寒光,身上也做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然而,秦婉如卻沒有半點兒回應,反而悠悠地道:“是鬼靈轉生罷!”
李珣怔住了,秦婉如則繼續說了下去:“本來我也奇怪,你一個明心劍宗的弟子,未到二十,怎麼會有如此精純的功力,而且,竟通曉幽魂噬影宗的惑神之術!便是你天資再好,在連霞山上,又有誰來教你?
“如此,便隻有鬼靈轉生術了,傳聞貴宗此類大法,可使壽元當盡之人,攜一線靈念轉生奪胎,從頭修道。
“想必這一次,道友看中的是這副元胎道體罷!
“凡間小兒,必是爭不過的……可笑血散人,卻不知他算計的人物,已經變得全然不同!是又不是?”
李珣完全聽傻了,鬼靈轉生他是知道的,其中確實也有這奪舍重生的一步,但那也是在衝關失敗後不得已為之的手段。
難得秦婉如見識廣博,又想象力豐富,竟然可以想到這上麵去。
他這種表情,看在秦婉如眼中,則是另一種表現,她笑容愈顯自信:“嵩京之事,想必是小國師你早有謀算,裏應外合,又能是以有心算無心,我們敗下陣來並不冤枉。
“隻是小國師終究還是疏忽了,百鬼道人算什麼,區區一個末流貨色,早已死無全屍,他又有什麼能耐拜入第一邪宗的門下?也隻有小國師你……元胎道體、轉世鬼靈合在一處,才有這種資格!”
李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荒謬感,他總算明白了,為何世上有“聰明反被聰明誤”之說。
秦婉如無疑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修,可就是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在無法解決某個疑惑時,竟然憑空想出這樣一個離奇古怪、偏又絲絲入縫的身分來!
她怎麼就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是有“奇遇機緣”這樣的事情呢?
不過……這樣實在是太妙了!
他腦中轉得極快,聽秦婉如的語氣微妙,當即再一次調整態度,他先露出滿眼殺機,但很快又軟化了下來。
他舉起雙手,苦笑道:“秦長史饒了我罷,看在咱們還有點兒姐弟情分上!當年的事情,也說不出誰對誰錯;再說,大家也都沒什麼損失,不是麼?”
他露出一副極無奈的樣子,實際上卻是死死盯著秦婉如每一絲神情變化。便在他說出“都沒什麼損失”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對方眼角處閃過的一絲精光。
很快的,秦婉如便微揚起眉毛,露出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沒損失?”
見她這副表情,李珣恨不能當場狂笑,一泄心中的鬱氣。是啊,沒損失,兩散人已經喪失神智,淪為他最忠誠的狗,這又算什麼損失呢?
他肯定自己已經把握住了秦婉如的思路,心中大定,腦子裏顯得分外清晰。
他極快地改換口氣,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從容笑道:“當年衝突,大家都不好過。但怎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小弟隻看秦長史的姿態,便知師叔應是貴體無恙,不是麼?”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李珣微微垂下目光,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狂喜之色,待心緒沉靜下來之後,方低聲道:“不瞞秦長史,小弟此次在明心劍宗,確有要事。師姐當然可以給兄弟難看,不過,這對我們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不是?”
說著,他便露出一個非常坦然的笑容,卻不小心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一聲悶哼,笑容也變成了鬼臉。
秦婉如笑看他一眼道:“請小國師放心,這種事情,卻輪不到我去管,陰陽宗對這事沒興趣。”
“噢?”李珣先是麵露疑色,後又在秦婉如的盯視下迅速轉變,露出坦蕩的模樣來:“那就多謝了……當然,小弟也不能欠這個人情,若秦長史有什麼要求,隻要力所能及,小弟必將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