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動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邊臉上忽地熱辣辣地疼了起來。他臉上肌肉不自覺地抽搐,神情立時便走了樣。
屋中兩人又是何等眼力,這種變化自然瞞他們不過。隻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
明璣笑道:“怕什麼,若是真有妖鳳那樣的強敵,也輪不到你上!”
她雖在笑著,但眉目神情中,卻自有一道錚錚銳氣,直透華蓋,顯然她這話中的意思,也不是那麼簡單。
李珣明知這不是針對他,心中也自凜然。
他沒有說話,隻是低下了頭,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刹那間變得幽冷淵深。
輪不到我?
倒也未必……
就明心劍宗來說,清溟親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後,還是第一次。這足以顯示出北極之事,對宗門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雖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類表麵功夫,但一派宗主畢竟不同,在清溟攜弟子離山之際,宗門高層除了鍾隱、青吟之外,都到止觀峰上送行。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時,總有些表示身分的代步之物。
這些類似於禦器法寶的東西,往往有著一些非常明顯的標識,以及巧奪天工的架構,遠遠看去,便能顯出一派之尊的威儀,這類事物,統稱為“宗門雲輦”。
號稱東方第一宗的明心劍宗,其宗門雲輦在通玄界,也是極有名氣的。
這是一件名叫“雲樓攬月車”的法寶,收攏時不過是巴掌大小的玉璫,施法展開之時,便生成一團幾有半裏方圓的雲塊,其中又疏密有別。
最中央,是由玉白色的雲霧生成的一輛垂簾輦輿,四麵雲氣繚繞,飄飄然不類凡物,輦輿四壁綴掛有宗主法印、龍紋寶劍、清心拂塵等七八樣了不得的寶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著宗門無上權威。
輦輿向外七步,有三十六座虛霧雲台,成天星之數,參差錯落,將輦輿護在其中,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八台散雲靈階,代表周天運轉,成為最周邊的屏障。
高空朔風吹過,雲台靈階隨風飄蕩,外力一動,便引發其中互相聯結的隱秘氣機,很自然的,其中暗藏的精妙陣訣也就隨風而起,將整個龐大的雲塊護在其中。
清溟此行,當然不會讓宗門精英傾巢而出,所以,這上麵坐的修士隻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雲台靈階,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勢尚可,仔細觀察,便有些單薄。
人數雖少,實力卻十分強大。
自宗主以下,三名長老清虛、清陽、清越隨行;二代弟子中,連霞七劍僅存的六人中,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門日常運作未隨行外,其餘五人全數到齊,還有四名旁係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極至,化嬰篇初窺門徑的水平,而其中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文海、其道侶祈碧、及有宗門“三靈”之稱的伍靈泉,靈木、靈喆,都已虛空化嬰,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頭。
李珣站在一處靈階上,垂手肅立,等著峰上的儀式完結。心中則在比較他最熟悉的兩個宗門的實力。
一個是東方第一宗,一個是曾經的第一邪宗,雙方的名頭相近,實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後繼人才儲備也十分接近,如果雙方對上,本是個平分秋色的局麵,可是,明心劍宗還有個鍾隱!
想到這兒,不知為什麼,他輕輕歎了口氣。
下方的聲息忽地大了起來,留守山上的諸人,齊頌敬辭,恭送宗主登輦,鍾磬之音,響徹天際。
看著下方數百人齊齊稽手躬身的壯觀場麵,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蕩,血流加速。
十餘道流光閃過,在內側雲台之上,十二名隨行仙師紛紛就坐,稍後,清氣繚繞,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虛步躡空,徐徐而上,在輦輿上坐了,雲簾垂下,將他的身形遮擋在層層的雲氣中。
稍停,清溟悠然開口:“清虛師弟,你主持雲台諸事,明鬆為副。”
清虛應聲行禮,明鬆也站起來,默默行禮。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長老,一個是隨行的二代弟子中,身分最長者。主持三十六雲台變化,也是料想中事。
清溟又道:“文海!你主持靈階諸事,李珣為副!”
文海怔了一怔,方行禮答應。
而李珣那邊,則是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心中一跳,大感意外。多虧有文海的一怔做緩衝,他才及時反應過來,強抑住心中的波瀾,緩緩起身,學明鬆一般,默默行禮。
行禮之後,身子還沒直起來,他腳下由雲氣凝成的靈階緩緩移動,嵌入了一個新的位置。
諸事安排已畢,隨著清虛一聲悠悠長吟,四麵元氣聚合,順著雲輦預設的氣機通路,流轉不停。雲輦四周,一層淡淡的青光一閃而逝,隨即雲氣蒸騰,直沒入朗朗晴空。
雲輦飛天之後,上麵氣氛比在宗門時要輕鬆了許多,與方才莊嚴肅穆的氣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對宗門內的情況還不太熟,看到這情形便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候,文海移動靈階,靠了上來,他臉上已經是慣有的從容。
“珣師弟,準備好了沒有?這段時間,我們要將靈階的分布都安排好,還要給諸位同門分派位置,任務很重呢!”
李珣是聰明人,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最忌諱的事情就是不懂裝懂,忙露出笑臉,又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文海師兄多照應了。”
說著,他目光向四麵一擺,壓低了聲音問道:“呃,師兄,這也奇怪了,這麼多師兄師姐,宗主怎麼會叫到我的?我對這個根本沒經驗啊……”
他神態上完全就是個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擔心都在臉上,文海見了,又為之一笑。
“不必擔心,每個人都有這一次的,我、碧師妹、靈泉他們都有過,開始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後來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師弟你,入門不過十餘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還是有些放不開。不過,周圍這些同門對這件事反應還算正常,除了幾許驚訝之外,並沒有什麼嫉妒敵視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會有這種反應?李珣暗中搖頭。
或許這種機會,真的隻是宗主曆練弟子的常用手段罷?
想到這兒,李珣又有些失望,看來清溟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實,李珣是小看了這項工作。
明心劍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樣的邪宗,內部競爭遠沒有那麼激烈,長輩仙師對弟子的培養,均是按部就班,絕少以生死怨怒激發潛力的偏狹手段。
仙師對弟子的修為都有所了解,弟子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也都了若指掌,一般不會讓弟子去解決那些力不能及的難題。
因此,清溟點李珣的名,其實便是對李珣能力的信任,畢竟,這統籌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這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一場定位考試,考題就是這一百零八台靈階的排列變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將之一一嵌入軌跡,使之成為陣訣攻防的關節點,萬一遇敵時,還要統攝大局,生出各種法度變化,這就要求工作的人對宗門陣訣禁法要有較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個行動,又有幾十雙內行人的眼睛看著,萬一出了錯,怕就會被傳成笑談,給諸位仙師的印象也會大減,當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況則又會不同。
李珣對其中深意懵然不覺,但這畢竟也是個露臉的機會,在諸仙師麵前,表現一下態度也是好的,他抖擻精神,在文海的安排下上下飛掠,以真息導引移動靈階。
不過,才動了兩個,他便覺得有些別扭。
撓撓頭,他又飛了回去:“文海師兄,這個,有點不對罷?”
“嗯?”文海沒想到這個小師弟如此好問,怔了怔才笑道,“珣師弟有什麼意見?靈階排列有誤麼?”
便是錯了,我又能明著拆你的台麼?李珣心中腹誹一下,臉上則露出一點兒還有些羞澀的笑容。
“這倒不是,隻是文海師兄,這靈階禁法應是和雲台禁法遙相呼應罷?我們這裏排的,萬一和仙師們排的搭不上,那可怎麼辦?”
“珣師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文海讚了一聲,但接著他便用眼神示意,讓李珣看向雲台的方向。
“隻是,師弟你看,諸仙師還都沒有動作,其實仙師們便是在等我們這邊排列完畢,才開始對應著布陣,這樣,自然不會出現脫節的情況!”
李珣登時恍然,然後順口拍了個馬屁過去:“怪不得師兄會布下水、風、雲三重禁法,也隻有如此,雲台布禁時,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速的‘無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