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還有機會!四十九年,神念滋生,靈智複開!到那時候,你們就會回來,你們就會看到,我,是你們的主子,主子!你們對我做的一切,十倍、百倍,我會十倍百倍地找回來!四十九年啊!你們等吧,等吧!”
一聲聲的笑浪橫過曠野,在嘶啞的風聲中漸漸消散了。
李珣放棄了眼前的勝利,他所要的,是四十九年後,那一場“久別重逢”的夢幻戲碼!
且不論這想法如何,現在他有目標了,不是嗎?
便在初升的朝陽下,李珣大步前行,兩具幽玄傀儡,在晨風中飄動幾步,身形漸行漸淡,最終,彷佛是兩個虛幻不實的氣泡,陽光一照,便在水紋般的波動中,沒入虛空。
一道鮮豔的紅影,從李珣頭上飛過,沒入了滿天彩霞中去。
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廢墟上的時候,顧顰兒正對著新打上來的井水清理儀容。這一段時間,她明顯放鬆了對容貌的保養,臉色很蒼白,幸好,眼睛還有神采,晶亮晶亮的。
她歸攏秀發,挽了一個簡單大方的髻,長長的青絲幾次轉折,又披在肩背處,最後用一根玉釵固定。
她最近幾年都是挽這個髻,可是感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明晰,發絲在指縫中輕輕流走,比最華美的絲綢還要清涼柔順,這樣的細節,在之前的數十年的生命中,她為什麼從來沒有發現呢?
吱吱呀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打亂了她恬淡柔和的心境,她微蹙起眉峰,在盆中淨手之後,方轉過臉去,正好看到那個麵孔扭曲的軍官,揮動著軍刀,大聲吼叫:“放箭,放箭!射死這個妖女!”
撲麵而來的箭枝如同漫過原野的飛蝗,猙獰凶厲,隻是,這數百支箭在她身外數尺,便都悲鳴一聲,七扭八歪地偏了方向,不知飛到哪裏去。
那軍官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孔,應該是正不過來了,他一腳踹開身邊的兵士,砍翻了一側的弓箭手,然後再次下令,第二波箭雨又至,但結果,與前一次沒有任何區別。
“這人可不是善類呢!可是……”
顧顰兒記得很清楚,正是這人的袍澤,喚醒了一直在作夢的自己,讓她從長久的迷茫中清醒過來,若殺了他,可真有些過意不去。
昨晚,在刀兵水火中,正是這個人帶著兵士如狼似虎地殺過來,在“他”走後,蘭麝院便沒了抵抗之力,轉眼間就被血洗。
嗯,當時自己是怎麼做的呢?
人的夢境總是有些模糊的,顧顰兒也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這人的手下將自己撲倒,去解她的裙子。
在夢裏,她也不知是怎麼了,竟覺得這也沒什麼,反倒有些天經地義的味道,反正自己沒什麼力氣,也就由他們去了。
然而,當一個兵丁的舌頭舔在她臉上,說著一些她似熟悉又陌生,但絕不有趣的話時,“他”的身影忽然跳了出來,那一刻,顧顰兒恍然大悟,接著,便從夢中驚醒過來。
原來,“他”和他們是不同的!“他”既是同類,又是主宰,自己的生命、情感,是完全依托在“他”的身上,自己一切的喜怒哀樂,永遠都是“他”心情的餘波,自己的靈魂,也完全是“他”的附庸。
而現在這些扒她衣服、口中流涎、麵部扭曲的爬蟲,又算什麼東西?
這清晰明白的認知,徹底地將她解放了出來。夢醒時分,夢中的情形渺渺而去,現實中的力量則迸發出來。
惡邪辟散!
十多個兵士在罡氣的迸發中倒飛出去,倒了一地。已多日不在手上的太初神劍重現在掌心,紫芒劍光三兩次漲縮,所有在她視線範圍的爬蟲,盡被斬斷喉嚨,再起不能!
也因為這樣,僥幸逃生的軍官,糾集了數百人,轉番衝擊這個殘破的庭院,然而隻是兩個照麵,死傷人數便已過百,最後衝得怕了,隻好又派出一隊弓箭手,想遠程射殺,這才出現了剛剛的那一幕。
幾波箭雨無功,那軍官心中已快要崩潰了,他揮動著軍刀破口大罵:“射!快射,射死她,射死這妖……”
最後一個“女”字還沒出口,一線冰寒從頸後透體而入,“噗”的一聲響,頸上噴發的血柱將他的腦袋衝出了三尺高,接著這無頭屍身便被人一腳踹倒,腥血噴了周圍的兵士滿頭滿臉。
這樣的一幕,映在顧顰兒眼中,並不怎麼刺激,但現身在死屍身後,一臉冷淡的少年,卻讓她整個身心轟地一下燃起了火,蒼白的臉上也飛起紅暈。
“他”,回來了!
少年對周圍驚駭欲絕的兵士隻是無視,同樣也一眼望了過來,當中的情緒相當複雜。
可是,顧顰兒隻看到少年的眼中,那隱在最底層的一線憐憫……
“他在憐憫什麼?嗯,不管了,反正,他是在乎我的!”
正高興的時候,冷冷的風吹過來,一根手指比風還要輕柔地點在她的後腦處,她身子一震,便在萌生的喜悅中,陷入最香甜的夢裏去。
同樣是第一縷陽光下,映入李信眼簾的一切,讓他霎時間老了十歲!
帝國數百年的驕傲,天朝的中心之都,就這樣變成了一堆碎石瓦礫,與之陪葬的,還有數十萬計的平民、商賈、兵士、官員……還有皇帝!
隆慶死了,死得很窩囊!他沒有在地震中死去,而是被埋在瓦礫之下,在黑暗與恐懼的交互作用下,被活活嚇死的。
李信並不怎麼在意,反正在他的計劃裏,隆慶早已是個死人,他現在隻需要把隆慶的屍體展示出去,再將致死的原因,放在那幾個與他作對的大臣身上,足矣。
如果不是昨夜的噩夢,這樣勝利多好!可是,一夜的倉皇和絕望,榨幹了他所有的力氣,而眼前的廢墟,則徹底將勝利的成就感抹去!
他沒有進臨時搭就的營帳,隻是站在原來皇城的中心,皇帝臨朝的大殿廢墟上,持續地發呆,直到一陣混亂將他驚醒。
他回過頭去,恰見到在後麵布防的軍士,正向這邊一步步地退卻,刀劍出鞘,槍戟平伸,如臨大敵。
在他們之外,一位年輕的道人,抱著一位昏睡的少女,緩緩行來,周邊數百軍士,竟不敢迎前,隻是一步步地後退。
李信眼前一亮,這不正是他的兒子嗎?在一側,聞訊而來的李琮見到這情形,更是猛吃一驚,差點失聲叫出“大哥”來,忙下令要諸軍士讓開道路。
此令一下,諸軍士如蒙大赦,波浪般讓出一條道來,李珣的身形閃了幾閃,諸人眼前一花,他已站到了兩人身前。
李琮正想招呼,李珣卻先一步稱呼道:“王爺、世子!”
李信一怔,李琮一喜,然後同時露出驚訝的神情來。
但這裏顯然不是談論此事的地方,李信以對待國師的禮數回了一禮,一邊問如何與他們的軍士起了衝突,一邊要引李珣去一旁搭建的營帳裏深談,卻被李珣搖頭拒絕。
在兩人真正驚訝的眼神中,李珣客氣地回答:“王爺不必招呼了,在此還要向王爺賠罪,剛剛有一隊軍士殺入蘭麝院,驚動我的朋友,懲治時下手重了些,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