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她又感覺到,手中的秦妃身上那似有若無的香氣,和腰帶上的味道幾乎一般無二,隻是更清晰了一些。
她本能地要將秦妃扔下,可是低頭刹那,卻看到秦妃臉上,那哀痛到極處且空茫無措的神情,心中便是一軟。
就是這一下耽擱,李珣低吼一聲,閃電般衝上,手上劍影散射,青芒層迭,排空直進。
顧顰兒勉力屏息,振作精神,一劍封出,可是劍勢才出,她就覺得周身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憑空生成了一個大漩渦,扯著她的手臂,讓她好不難受。
這感覺她也非常地熟悉,這分明就是禁製之力!這亭子周圍,已經布下極多的禁製,此時猛然打開,全力發動,當場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顧顰兒又是一驚,這禁製不可能是剛剛才布下!
難道這竟是有預謀的?
念頭轉動間,她終於憑借精純的修為,硬生生破掉了周圍的幹擾,擋住李珣飛空而來的一劍。
“叮”的一聲輕響,手上卻是空不著力,“青玉”劍被她高高地打飛到空中,然而李珣卻不見了!
就這一下,她又用錯了力,而這一次,便是想收回來,也是沒有力氣了。
此時,她胸口一悶,已經受了內傷。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她腦後一涼,一根冰冷的手指點在了她的後腦上。
尖利如針的真息透入,刹那間突破了她綿軟無力的防護,封住了她的主要竅穴,而這還不夠,又是狂風暴雨般的十多指連下,待最後一指離體,顧顰兒已經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手上一鬆,任秦妃墮地,繼而軟軟倒下。
她本不至於這麼不濟的,天行健宗的法訣最有辟邪祛毒之效,她所受的影響隻是微乎其微。
但李珣以言語亂她心誌於先,又用禁製幹擾其中,最後又使狡獪於後,三麵夾殺之下,任顧顰兒多有能耐,也是承受不住了。
她身後一暖,卻是跌入了李珣的懷裏,隻聽到他似是歎息了一聲:“如果今晚你不來……多好?”
顧顰兒心頭一酸,委屈、恐懼、憤恨、傷心、後悔等種種心緒翻湧而上,已積蓄了多時的淚珠,終於滾滾而下。
便在她流淚的當下,皇宮遠處,一聲直入雲霄的長嘯聲,轟然而起,浩浩蕩蕩的真息狂飆,擊散了半空的陰雲,讓整個皇城都震動了起來。
“師兄……”顧顰兒心中升起了強烈的欣喜之情,她盡力偏轉眼珠,向李珣示威:“你完蛋了,師兄已經發現我了!”
李珣隻是冷冷一笑,緊接著,他收回青玉劍,挾著顧顰兒和秦妃,向數百步外的蘭麝院飛馳而去。後麵數裏之外,破空尖嘯聲轟然而來。
何慕蘭麵容陰沉如水,他怎麼也沒想到,顧顰兒不過是與他分別了小半個時辰,便出了事情。
他在地道中感覺到顧顰兒“太初劍訣”的波動,便匆匆跑出來,可還沒有到秘道出口,那氣息就消失不見,他用師門秘法連連呼喚,也沒有半點反應。
這種情形隻說明了一件事情──顧顰兒已沒有了自主控製身體的能力,完全受製於人!
在這一瞬間,何慕蘭想到了久久蟄伏不出的“那個人”,如果往壞的地方想,那真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情急之下,他怒聲長嘯,想透過這個方式發出警告,果然在嘯聲方起之時,他便感應到,有人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數裏之外狂奔,迅速地遠離事發之地。
也不必多想,他再度怒嘯一聲,駕劍飛射過去,裏許的距離眨眼即至,正好看到一個頗顯臃腫的身影,衝入了不遠處的某個院落。
那應該是挾著顧顰兒的“那個人”!
此時,後麵三個師弟也紛紛趕至,幾人對視一眼,不必多言,便禦劍直闖而入,此時別說這隻是一個院子,就是皇宮正殿,為了師妹,他們也會持劍殺過去。
“這是蘭麝院!”何慕蘭禦劍飛下的刹那,又“明白”了一層:“今日打聽那女國師的情形時,說她這幾夜常宿在蘭麝院,此時看來,這地方難道就是‘那人’的藏身之地?”
想到這裏,他再無懷疑,嘬唇發嘯,發出宗門特有的警告訊號,提醒三位師弟注意。
嘯音方出,四人便貼著地麵,分路直入廳堂,幾個臨值的太監早被這劍光嚇得呆了,發了一聲喊,便四麵逃散。
直至入了室內,何慕蘭才收了劍光,然而高速飛行帶來的餘波,已將這廳堂掃得七零八落,幾個師弟那裏,情況也差不多,隻聽到一連串硬物粉碎的聲響,雅致高潔的小廳已滿目瘡痍。
何慕蘭抿著嘴,也不出聲,略一掃視,見並無人跡,便按劍直入後堂,在他的感應裏,三個師弟也是如此,四個人四個方向,向後堂方麵集聚。
“無膽鼠輩,出來!”
性子較烈的董明悍然開口,這聲音雜著浩然氣,直貫入後堂之中,彷佛平地起了一陣狂風,掀得簾幕倒卷,茶盞翻飛。
何幕蘭皺起了眉頭,他在簾幕卷起的刹那,看到一個依稀的人影,驚鴻一瞥之下,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可是他卻可以感覺到,在這樣的亂象中,那人的身影竟還透著些悠閑隨意的自在。
“小心……”他本能地開口招呼一聲,可就在他話音未盡之時,耳中忽地漫入了一聲悠悠的歎息──“好一副身姿儀態,放在天行健宗,倒是可惜了!”
何慕蘭心頭一震,還未想變化如何,這立場分明的歎息便讓三位師弟在怒吼聲中齊齊衝入,何慕蘭心中一緊,來不及思慮周詳,劍光一振,稍慢半拍,也衝了進去。
才一踏進門,他就像來到了暴風雪肆虐的荒原。
冰冷的殺意就是刺骨的冰粒,氣勁的咆哮則是漫卷的風雪,即使這一情形僅僅持續了小半息時間,何慕蘭卻似與一個絕頂強敵苦戰了三天三夜,被那重如山嶽的強壓擠榨出體內每一分力氣。
也隻是一眨眼的工夫,暴風雪過去,何慕蘭睜大眼睛,手上一鬆,長劍落地,緊接著便雙膝發軟,跪倒在地上。
自始至終,他連敵人是誰都沒有看到,甚至他連自己究竟是哪裏受傷都不明白!
何人修為,竟精深至斯!
隨後,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三位師弟,這三人比他更是不濟,全都趴倒在地,手腳抽搐,竟似是臨死前的掙紮!
何慕蘭的眼睛紅了,他低吼一聲,就要去拿劍,而在他的手指將要沾到劍柄的時候,他眼前忽地出現一隻靴子,擋住了他的視線,劍隨即就被這人拾了起來,繼而迅速退開。
何慕蘭勉力抬起頭來,隻看到這人的背影,但這就已經夠了,他呆了呆,然後用幾乎是椎心泣血的嗓音嘶吼:“李珣!”
李珣的身影略微一窒,然後便繼續前行,直走到床榻前才停下,轉過身來。他臉上並沒有陰謀得逞的得意,或是被人揭穿身分的尷尬,有的,僅僅是敬畏而已。
他略斜身子,向著一邊正微傾身子,打量床上佳人的女冠行禮道:“多謝師叔援手,弟子感激不盡!”
何慕蘭就像在看一幕最具驚險懸疑的大戲,完完全全被這戲劇性的場麵驚呆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剛剛一瞬間就解決了他們師兄弟四人的可怕修真者,竟然是這個早早就被他們定義為“全無半點修為的女騙子”!
那女冠對李珣的致謝沒有半點受用,她隻是輕輕一哼,自何慕蘭進屋後,第一次抬起臉來道:“總還算知趣,沒有將這事弄成意外,還送了個美人過來,是準備遮掩利用我的罪過嗎?”
李珣尷尬一笑:“師叔您聖明,知道弟子也是無奈之舉,絕無半點不敬之意!”
“算了吧!”陰散人也許心情真的不錯,這次竟然輕輕鬆鬆就放過李珣,隻是,她後麵又多加了幾句:“今日不知怎地,手軟了些,剩下的事情,便由你來做吧,或許會更放心些?”
李珣怔了怔,然後看向四麵倒伏的人,果然沒有見到一個人死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再看回來時,卻隻見陰散人俯下身子,逗弄床上的顧顰兒,一副“我什麼都不管”的架式。
李珣腦子裏閃過了一個詞──投名狀!
毫無疑問,這是投名狀!是土匪上山入夥的必備之物,是表現自己忠誠和墮落最直接的證明!
他設計這個局勢,讓陰散人完成最後一擊,雖然有一大部分是因為自己能力不足,但其中也未免有一些不想親手沾上血腥的“潔癖”。
而這個小小的念頭,現在則被陰散人一把揪了出來,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不錯,這可不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他早就應該有這樣的自覺!
不自覺地掂了掂手上的劍,這把劍不是他的青玉,而是何慕蘭的佩劍,劍質亦是優良,且沉甸甸的更有分量。
李珣深吸了一口氣,邁出了第一步。他暫時沒有勇氣去何慕蘭那裏,便隨便撿了一個人──正好,這是曾多次辱罵過他的那個姓劉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