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抬手打住了這話,喜道:“那不必來茶了,便要這酒!憑欄當酒,看晴雪梅花美人,豈不快哉!”
這話調笑的意味很明顯,旁邊侍候的宮女太監聞之色變,秦妃卻隻做不知,從容引李珣入亭就坐,又吩咐太監去換酒來。
自己則在亭子的另一側斜斜坐著,斂容相待。
李珣沒想到秦妃這個柔弱女子,手段竟這樣高明,從頭到尾,沒給自己任何發揮的機會──其實,便是真有機會,他也未必發揮得出來!
他進蘭麝院,隻是一時起念,並不是真要做出什麼事來。秦妃又處處好言相待,禮數周全,別說沒念頭,便是真有什麼念頭,這個時候也做不出來了。
所以,他臉上雖然從容隨意,其實心裏卻頗為尷尬,更覺得自己處在下風。
為了緩解這壓力,他開始用比較放肆的眼神打量對麵的女子,結果又令他大失所望。
秦妃似乎天生就擔得起這種場麵,也虧她能將這眼神中的無禮成分給過濾掉,見李珣目光看來,輕言淺笑間,與他議論起雪景梅花,淡淡幾句,既沒有冷了場麵,又始終保持著主客的距離,真是好生了得!
李珣心中有些不耐,既生雜念,目光必然遊離,可就是這麼一移,他忽地看到了一處異樣──冬日嚴寒,人們禁不住寒氣,將手臂縮入袖中也是常情,但若如此,便沒有發抖的道理才是!
秦妃那紗織長袖看似單薄,卻是由名匠巧思織就,號稱“千層紗”,最是保暖不過,這東西李珣在王府中也是見過的。而且這亭中燃著火爐,溫暖如春,也未必會有多冷。
可為什麼,秦妃的手臂──被她側身擋住的那隻手臂,還在微微發抖呢?
李珣心中一動,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腦中一轉,便又發現一樁異處。
剛剛還誇這裏的侍人手腳利落,茶水上得極快,可是現在,已經過數倍於方才的時間,為何那黃梅酒還沒上來?
心神一動,便生感應,他功力的長進便在此時看出。神念如同撒開的漁網,將蘭麝院周圍罩了個嚴嚴實實。
果不出他所料,隻見一個太監鬼鬼祟祟地開門,待走遠之後,便選了一個方向,撒腿狂奔。
那邊,應該是養心殿的方向吧,隆慶不就是在那裏“修煉”嗎?
“原來如此!”
李珣心中透亮,瞬時將這前因後果都想透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中真息自發揮灑,震得亭外梅花簌簌搖動,殘雪紛飛。
秦妃疑惑地看來,看她的臉色,還不知自己的計劃,已被李珣看個通透。
李珣微微一笑,忽地將腰上佩劍擎在手中,對秦妃道:“娘娘贈貧道這亭、梅、酒三寶,卻未有一報,十分慚愧。若是娘娘不嫌棄,貧道就變個小戲法,聊搏一笑!”
秦妃還未示可否,李珣便已催動劍訣,說一聲“去”,“青玉”便忽地連鞘飛起,化為一道光束,霎時不見。
秦妃麵色微變,也不過眨眼時間,“青玉”又繞回亭內,落在李珣手上。李珣開口,說了聲“慚愧”。
“多日不曾演練,卻出了岔子,娘娘莫怪!嗯……還要煩請娘娘,派幾個力氣大的太監宮娥,去院外百步,抬個人回來,貧道手拙,不小心傷了人,萬幸沒出人命!”
說著,他的目光緊盯在秦妃臉上。果然,他隨即看到秦妃再也遮掩不住驚惶,而這樣的神色,卻讓李珣的心情高揚了起來。
這時候,黃梅酒終於搬上來了。
李珣也不溫酒,直接就破開封口,倒了兩杯出來,舉杯敬道:“時間尚早,還能求得一醉。娘娘,請!”
秦妃強自將臉上的惶恐壓下,表麵總算保持住聲音的平和,輕聲道:“還請真人見諒,妾身不善飲酒,若真人不見怪,還是以茶相敬……”
李珣心情正是狂放無羈之時,聽到秦妃言詞推拒,隻是笑道:“娘娘說這酒年候尚淺,既然醉不得人,飲上幾杯,想是沒有什麼妨礙的!”
秦妃正要出言婉拒,李珣的目光立刻投注過去,精芒閃動間,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勢。秦妃臉上一白,低下頭去,忽然間,李珣對這樣的手段,有種上癮的感覺!
秦妃知道已經無法相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那一直隱在身側的手,貼在杯子上,滿而將溢的酒杯微微一晃,灑了一些出來,她渾若不覺,微閉雙眸,緩緩端起杯子舉到唇邊,以袖掩口,然後一飲而盡!
李珣叫了一聲好,同樣將酒一口喝下,再看秦妃,隻見她舒袖展眸,微斜杯口,其中卻沒有滴出半點酒水,而此時,她手臂的顫抖卻停止了。
潔白如玉的臉頰上,也飛出兩朵紅雲,美豔不可方物。
李珣不禁看呆了。
此時,他心中一道電光閃過,將最後一層迷霧給劈得粉碎。秦妃給他什麼樣的感覺,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主宰!身心的主宰!
也隻有在這位清麗動人的妃子麵前,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身為男人不可或缺的主宰欲和成就感!
隻有麵對她,李珣才敢輕狂,才敢放肆,才敢逼酒,才敢調戲!換了另一個人,便是美色不在其下,像青吟、明璣、陰散人,他敢嗎?
李珣之於秦妃,正如陰散人之於李珣,都是強大而不可抗拒的主宰者!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再沒有其它的選擇!
隻有在秦妃身上,李珣才能找到自己那虛榮的價值!
隻要他願意,這個美色毫不遜於陰散人,卻柔弱了億萬倍的女人,便會完全屬於他!
這個念頭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它便如一團在黑暗中搖曳的鬼火,看上去陰寒詭譎,還有著能穿透靈魂的力量,那溫涼的熱量,勢如破竹,直入他的心底。
李珣的呼吸頓時粗重了起來。
此時,亭中隻剩下他們兩人,溫酒等事宜,也自動轉為秦妃負責。李珣不得不佩服這個柔弱的女人,在“後援”已絕的情形下,她的膽色,或者說,是對命運天數的從容淡定,足以羞煞世間男兒。
整個亭內,隻剩下水沸的“咕咕”聲,還有酒水傾注時的微響。
秦妃專心致誌地溫酒,李珣則專心致誌地觀賞著美人。
秦妃低眉斂目,根本不看李珣,隻是一手拿酒盅,另一手持袖,起身為李珣斟滿一杯,玉人灑落銀星千點,這姿態亦是美極。李珣的喉頭蠕動一下,伸手舉杯,一飲而盡。
黃梅酒原本是醉不得人的,但李珣卻非要喝醉不可!結果在第五杯的時候,他便如願了。
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時候,就微帶恍惚的一錯,手掌便不是拿在酒杯上,而是抓著秦妃的手指。
兩個人同時一震。
秦妃立刻想要縮手,但哪抽得動?李珣手掌開合間,便將她整隻纖手都納入掌握之中。
至此,亭內仍是沒有半點人聲,這一幕便像啞劇,在靜寂中上演。
感受掌心那清涼柔潤的觸感,李珣隻覺得整個身子都要酥了,毛發便如泡在熱酒湯裏,毛孔盡數打開,吞吐的都是飄飄然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