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父子(3 / 3)

這邊又有人笑:“罪過罪過,先不說佳人是否欣賞,有小國師在此,你們卻妄談殺生之道,就不怕李道兄召個閃雷劈下來?”

眾皆大笑,李珣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但也彎彎嘴角,算是回應一番。

居移氣,養移體。雖隻是短短幾日,李珣的心態,卻已經有了長足的改變。

不錯,在通玄界,他李珣不過是個剛剛入門的弟子,較之那些高手宗師,差得不隻一星半點,被別人呼來使去,也算正常。

可是,在人間界,他卻是國師的弟子,是皇帝的親信,諸王子臣工,對他都如眾星捧月一般,更有無數人要仰他的鼻息生活。

他知道朝堂上下,陰手毒計層出不窮,今日的朋友,明天便會變成生死仇敵。可是他不在乎,他有絕對的自信──在人間界,朝野上下,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

居高臨下看人的感覺真好!

在有絕對實力的保證下,保持自己的威嚴與否,其實並不重要,但既然可以藉此來贏得他人的敬畏或恐懼,又何樂而不為呢?

不知不覺間,他對待別人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保持適度的矜持,也是一種必要。

也因此,對一些所謂的“小道消息”,他是絕對拉不下臉去打聽的。

還好,今天有李琮隨行,這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也是挑眉通眼之人,很快找了個間隙,策馬到李珣身邊笑道:“李道長今日要給些情麵,咱們這些人,除了去賞雪景,也要去賞人景的!”

李珣極配合地露出些許疑惑之色。

李琮順勢道:“今日卻是祭河神的日子,京城裏那些閨中小姐,如花美眷,可都是要到太康河邊去應景許願的。平日裏,她們深處閨中,難得一見,也隻有這幾個日子,才能讓大夥開開眼了!”

李珣恍然大悟。不錯,京城確實有這個習俗,原來這些王公子弟心裏,還打著這個主意。隻是,為什麼要把他拉來呢?

拉著道士看女人,莫不是要批生辰八字?

他卻不知,這又是官場上的小小心思了。幾日來,他與京城中的官員打交道,圓滑狡智那是不必提了,而與這個齊名的,則是他讓人摸不清探不明的喜惡嗜好。

官場上,有人貪財,有人好色,有人要名,有人抓權,所謂酒色財氣之類,都能在人身上找到對應之處。有了這個,別人才能有的放矢,不會落到空處。

然而,在李珣身上,京城的官員們,卻有些迷茫。

那名聲權勢,李珣有國師為後盾,是怎麼也不會缺的,剩下的,僅財色而已。官員試探了幾天下來都感覺到,所謂的珠寶珍玩,你送就收,不送就不收,也不見他如何區別對待,顯然財物對他來說構不成吸引力。

也有人送些道書古籍、秘法真訣,而李珣在山上又有什麼道法真訣沒見過的?身上《靈犀訣》、《幽冥錄》、《血神子》等,又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訣。這些凡間之物,他隻是翻上兩頁,便一笑置之。

這隻會使那些官員更加不知所措。

財、名、權都不能使其動心,那麼,在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內,可以辦到的,也僅僅是一個“色”字了!於是,便有了今天這踏雪出遊的邀約。

太康河邊,京城佳麗如雲,隻要這小道士有絲毫動心之處,便證明他並不是無懈可擊!

這個計劃,一行人中也隻有兩三人知曉。

一路上,他們也見了不少一大早便驅車前往河邊的車隊,其中有不少香車玉駕,自有佳人。

這些王公子弟,哪個不是膽大包天?往往都是尖嘯而過,以驚嚇或吸引車中美人兒為樂。若能吸引出一兩位好奇心重的可人兒,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李珣看著他們一路上胡鬧,心中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一邊是青春苦短,另一邊,卻是仙道漫漫……井蛙怎知瀚海,夏蟲豈能語冰?

他也不能說此般的生活有怎樣的高下之分,然而,就大多數人的願望而言,不老不死的仙道,才是人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上上之途”──如果那過程能再平坦一些,再順遂一些,李珣也會甘之如飴。

很可惜,現在這小小條件,他卻得不到!

心中正嗟歎之時,前麵水聲入耳,滔滔江水東流,自上遊處一狹口蓄積,然後轟然而下,水奔浪湧,而在近十裏內的寬廣河麵上,才漸漸平緩下來。

從這邊看去,已有幾批來得更早的人,在江邊擺開香案,垂首禱祝。

眾人中,有人叫了一聲:“去‘觀濤坡’,那裏的好地方,可別讓人給占了去!”

這些年輕人,又是一聲呼喝,調轉馬頭,開始狂奔。

李珣放眼望去,隻見數裏外,有一處高地,倒真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眾人馬快,隻一會的工夫,便馳上這天然生成的土坡,有幾個自恃馬術精良,還示威般在土坡盡頭走了一個來回,贏來了些湊趣的喝采聲。

李珣沒有攀比的心思,不過卻是心中好奇,便策馬到土坡邊緣,向下一看,才知此處比鄰江水,且因地勢較高,與大江有近十丈的落差,一眼看去,江水滔滔,也頗為壯觀。

李琮沒他這麼好的騎術,早早便下馬圖個安全,此時走到近前笑道:“這次來得早,不用再和人搶位子了!李道兄請看,從此地看下遊十餘裏,家家的車馬均在眼下,又可近睹大江東去的盛景,算是最佳的觀景之處!”

李珣低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下馬的意思,又笑道:“我這道士賞雪、賞水,你們卻是去賞美人,如此泛泛地觀望,能有什麼樂趣?”

後麵陸泰大笑:“李道長不知詳情,我們在這裏,不是看美人兒,而是找美人兒!”

接著,有另一人笑著接下去:“河灘上這麼多車架,咱們哪有時間一個個找去?浪費時間也就罷了,萬一被哪個不合意的纏住了,那可就嗚呼哀哉,難以收拾啊……”

笑聲中,又有人道:“京師各臣工家中,車馬都有不同。所謂郎騎青驄馬,妾乘油碧車。這以車馬觀人,也是一門學問!”

李珣以目相詢,那人更是得意,手指坡下那三三兩兩的車馬,道:“京城各門佳麗,我等都深藏於胸。瞧,那紫流蘇香車,是刑部孫尚書家的,想必是二小姐所乘,這位可是個大美人兒。

“還有那個青色頂蓋的,乃是劉相爺家的,家中幾位小姐,卻是……咳,有些平常……”

李珣開始還聽他說話,然而,看著遠處車流漸多,人如蟻聚,從這邊看過去,他心中卻生出了一些奇特的思緒,早將那話自動摒棄耳外。

好小啊!

剛剛還在感歎這些俗人生命之短暫,便如螻蟻一般,現在居高臨下,遠遠看去,正好應了當時所想,如果他現在伸出手去,五指箕張,大概可以把這些車馬人流一並合入掌中吧!

那些逍遙自在,飛天遨遊的修士,在悠悠碧空之下,俯瞰世間眾生靈之際,是不是也如這般想法?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也隻有高蹈碧空,禦風神行之人,才能有這般的感想吧!

不知不覺中,他胸臆間的豪縱之情幾乎便要滿溢而出──他是個小小的後輩不錯,可是,他畢竟是這些不死不滅的修士中一員!他也可以禦劍飛空,頃刻千裏;也可以餐風飲露,不食煙火;也可以舉掌反複,倒海移山!

人觀螻蟻,不過是下等之物;而修士觀人,又何嚐不如此?

讓井蛙去想象大海的遼闊,或可稱之為狂想;而讓巨鯤去考慮井蛙的生活,那又何嚐不謂荒唐?

荒唐,果然荒唐!

恍恍之中,陰散人唇邊那一絲嘲弄的笑容,變得無比清晰。何止是陰散人要笑,便是李珣自己,也要大笑幾聲呢!

他真的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歡暢,終於仰天長笑,胸中快意,也順著這笑聲,遠上青雲之端。

滾滾江水的咆哮,在這笑聲裏,也漸次低回,終至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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