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妖鳳卻剝奪了他求死的權利。
妖鳳輕輕地坐了下來,彷佛坐在溫軟的繡榻上,她伸出手,攬起了林閣的上身,讓他躺在自己懷裏,這一連串的動作,便如一位深情的少婦正侍候著自己的情郎。
李珣看著眼前這一切,隻覺心髒都凍結了。
他看著妖鳳纖長手指,從林閣的臉龐滑下,輕撫過胸口、小腹,最終停在他的下身。
這畫麵本是香豔綺靡到了極點,可看在李珣眼裏,卻積鬱得令他無法呼吸。
因為,林閣的下體,那象征著男性身分和尊嚴的陽根,此時已近乎於無!像一點發育不良的蠶豆,萎縮著,甚至還在瑟瑟發抖──毫無疑問,這現象絕不是自然的變化!
尖銳的嘶叫聲,像一根尖針,拋上了半空,細細的,如遊絲一般。李珣聽在耳中,卻覺得整個身子都被它給紮透了。
妖鳳低低地笑了起來,她的手指似乎又微微撥弄幾下,這動作,就像是在擺弄著她喜愛的玩具,林閣的尖叫聲也斷續得不成樣子,最終還是嘶啞著破滅了。
李珣盡力偏移著眼神,身上完全被冷汗濕透了,耳朵也在嗡嗡作響,他在恍惚間隻聽到妖鳳這麼講:“果然,你……不如他……”
她的聲音溫軟柔和,卻處處透著冰寒的味道:“若是他受了挫,隻會精修苦練,著力鑽研,務必使修為淩駕於仇人之上,再將失去的麵子十倍百倍地拿回來;而你不同,你好沒耐性。為了仇怨,你連一百年都等不及!化去元陽,隻求真息變異,使修為狂進猛取,卻把自己變得不男不女……林郎,你可還配做男人?”
“毒婦!”
這恐怕是林閣最後一次清晰的發音了,這是用血肉擠出來的嘶喊,蘊含於其中的痛苦和怨毒,便是李珣聽來,也覺得肌肉抽搐,遍體生寒。
然而,妖鳳聽了,卻僅僅是微笑而已。
至此,這對百年之前的夫妻,已撕去了最後一點溫情的麵紗,將各自心中,最陰暗的一麵,擺在對方眼前了。
驀然間,李珣已不懂如何呼吸了。
林閣最終還是被拋在了亂石堆上,或許是妖鳳再沒有表示“溫情脈脈”的興趣了吧。她站起身來,用一塊潔淨的香巾擦了擦手,再用火焰將其化為灰燼。
林閣胸口最後一點起伏也沒有了,但修道人過分堅強的生命力,仍在他的體內盤據不去,將這最後一點的羞辱,慢慢地送入他全身每一個角落。
“你過來!”妖鳳向著李珣道。她的微笑好像是提前刮來的深冬寒風,直吹入李珣心底。
李珣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走了上去,在距妖鳳一步前停了下來。妖鳳的個頭比他還高一些,又因為他的畏縮,使這差距更加明顯。
妖鳳微微低頭,直視他的眼睛,李珣哪能抵擋,忙低下頭去,做謙卑狀。然而下一刻,妖鳳纖長如玉的手掌,竟輕按在他胸口上,李珣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可能將他挫骨揚灰的熱力。
他駭然抬頭,慘叫道:“不要殺我!”
妖鳳回以笑容:“誰要殺你?”
話音方落,一股沛然難禦的大力自她手中湧出,在李珣胸上一撞。
隻覺得胸口一悶,李珣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倒飛出去,當真如騰雲駕霧一般。
而在他飛起的一刹那,一記重重的耳光搧在了他臉上。
“你日後若敢近我十裏之內,我便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珣噴出一口鮮血,捂著臉翻滾飛下了天都峰,這一記耳光甚至打破了他臉上的皮肉,將他整個腦袋都打得大了一圈!
他恍惚間想到,方才挨耳光的地方,正是剛剛與妖鳳的側臉相貼之處。
然後,他便真的昏迷過去了。
便是摔個骨肉化泥,他也管不得了!
秋雨綿綿,漸成簾幕,漸深的寒意從雨中透出來。
這幾日,通往天都峰的道路上,車馬漸稀。不過,在這一路段上,此時正有一行車馬,在雨幕中行進。
一行約有近百人,數十匹馬,兩三輛車,雖在雨中,行進間卻秩序井然。中間的車子,乃是極華美的油碧車,駟馬並行,極是尊貴。
中央的車子裏,不時傳出低弱的咳嗽聲,中氣虛弱,嗓音沙啞,顯然是中老年人、氣虛不調的症狀。
這咳嗽的人開口說話,卻是一位老媼:“雨天前來,想不到這路卻是如此難行……”
有一個年輕的女聲接話道:“這裏是土路,過不遠便是青石鋪道,那便平整得多了,太妃再忍耐些時候……”
頓了頓,這聲音又道:“這幾日秋雨惱人,天象又亂,太妃您身子骨不好,這敬神乞願的事情,何必親自前來,若病了起來,極是難治……”
老媼冷冷一笑:“我隻道你們都不盡心,我那孩子說舍便舍了,如今要招回來,又有幾個願意的?”
這話一出,車子裏便安靜下來,老媼怒氣出來,也不稍歇,又哼道:“便是我死了也好,去地下見那個胡塗老兒,並求閻君,讓我那可憐的孫兒永錄仙籍,不要再受這世間苦楚……”
說著,她便忍不住哽咽起來,車內人都勸慰著,卻又被她罵回,一個個不敢吭聲。
後麵馬蹄得得,一人縱馬從後方趕上,經過車子邊時,一個眼神落下,便讓那些隨車護衛噤若寒蟬,不敢再有輕慢。此人也不稍停,直驅一行最前方,向著前麵一人叫道:“鞏大人!”
被叫的那人回過頭來,卻是一張頗為粗豪的大臉,隻是眼中精芒閃動,顯出幾分精明的神氣,他看來人,乃是副手張濟,也露出笑臉,道:“老弟喚我何事?”
張濟麵皮焦黃,有幾分病容,但眼眸開闔間,電芒流動,使人不可逼視,修為比鞏大人還要強上幾分。
他放緩馬速,先行了一禮才道:“大人,看這雨勢,今晚應該是停不了,雨夜路上又相當濕滑,今天絕對無法回到城裏,所以,我們或許應該做些準備……”
鞏大人摸了摸胡子,點頭道:“老弟所言不差,就請那觀中道士,為我們準備齋飯;而夜間護衛之事,也不能有閃失。不如,老弟你先行一步,去安排一下。”
張濟應了一聲,正想著夾馬加速,眼中卻忽地映入一件物事,不由咦了一聲。
略慢他半拍,鞏大人也發現異狀,同樣是輕咦一聲,隨即,他一打眼色,張濟會意,座下駿馬速度急增,向前奔去。
才跑出數丈,張濟舉起馬鞭,在空中打了一個響亮的鞭花,一聲響,殷殷如雷鳴,隨即腰刀出鞘半截,馬速再增。
鞏大人緊盯著他的舉動,已將背上大弓取下,搭箭上弦,周邊護衛,都拔刀出鞘,箭上弦,一有異動,便可發力。
張濟勒馬回頭,迎了過來:“鞏大人,是個道人,倒在路邊,不知是死是活!”
鞏大人叫了聲倒黴,揮揮手道:“把他扔遠一些,莫驚了太妃!”
此時,中間油碧車上,有一個丫鬟探出頭來,遙遙呼道:“鞏大人,太妃垂詢,前麵可有事端?”
鞏大人回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請太妃寬心,隻是個昏倒的道人擋在路上!”
丫鬟縮回頭去,可馬上又探了出來,高聲叫道:“鞏大人,太妃喚你,有話吩咐!”
鞏大人微微一愕,卻也不多言,當即甩蹬下馬,走到車前,應了一聲:“太妃有何事相召?”
車內老媼咳了一聲,開口說話:“今日登山,乃是敬神乞願,我們應當多行善事。那個道人就將他收留起來,送到靈台觀去,由鬆風觀主安排便是了……”
鞏大人略一遲疑,應了聲是,隨即讓護衛將這道人提上馬來,讓他陪張濟一起去靈台觀。
這段插曲過後,一行人又逶迤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珣從昏迷中醒來,他眨眨眼睛,神智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隻是覺得身上蓋了一層被褥,可貼身衣物卻還是濕的,被體溫一暖,極是難受。
更要命的是,這感覺,又是何等的熟悉!
崩潰的山道,燃燒的楓林,化灰的師友,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這所有的一切,便如同猛烈噴發的火山熔岩,瞬間脹滿他的腦袋。
灼熱的感覺“轟”地貫穿全身,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屈辱的感覺仍在體內奔走,以至於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眼前都是一片血紅。
恍惚間,有人在喝罵,然後,便是兩記拳頭打在他臉上,隻是,上麵的力量,卻弱得可憐。
即使他現在仍是很虛弱,但真息自發反震,還是讓這輕率出手的家夥,吃足了苦頭。
“嘩”的一聲響起,似乎有人撞破了門板,這聲響,也讓李珣從激動的情緒中回複過來。
他的視界漸漸恢複了正常。
入目的,是一個丫鬟清秀而略顯恐懼的臉。在她身側,洞開的門戶外,有一人正想掙紮著爬起來。
“這是哪裏?”李珣盯著眼前的小丫鬟,腦中卻在迅速整理思緒,揣測這是什麼地方。
那丫鬟已被嚇出淚來,向後縮了一下,依在牆上,卻說不出話。
李珣心中不耐,又輕喝一聲:“說話!”
“靈……靈台觀!”丫鬟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出聲。
李珣聞言,卻是眉頭一皺,這應該是人間界的某處道觀了,否則哪會有這麼窩囊的人物?
他想了想,又道:“我怎麼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