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刻起,青吟低調地隱居在坐忘峰某處,鍾隱則在通玄界閃耀了數百年後,也在坐忘峰開辟洞府,與青吟為伴。他們也是明心劍宗裏,常年在坐忘峰上修行的修士。
此時,麵對著傳言中最淒慘的主角,李珣心中不由得活動起來,但卻是亂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迷迷糊糊間,他再次拜禮道:“青吟仙師安好,弟子李珣拜見。”
青吟手上不停,輕聲道:“出身王候之家,竟能有如此毅力,這些年來,我也隻見了你一人而已,你很不錯。”
李珣聞言心中暗喜,臉上卻強行按住,再次行禮道:“仙師謬讚了!”
青吟也不管他說什麼,又續道:“看你修為,雖還有些淺薄,但在內呼吸一項上,卻頗為精湛,想是閉上兩三個時辰,也可以做到吧。”
“弟子尚可勉力支撐。”
青吟終於停下梳發的手來,點了點頭:“內修一途,最忌空中建閣,根基不穩。你這七年,苦雖苦了,但在根基一途上,卻做得很好,能夠踏實行步,內修外煉,精氣神三寶如一,想來內外貫通之日已是不遠。
“如果長久保持,再依法訣精進,如此進境雖較慢,但勝在穩健,前一百年,你不如人,後一千年,人不如你。如能千年如一,便是霞舉飛升,又有何難哉?”
李珣聽得先是一喜,既而怔住:“仙師之意是……”
青吟卻不答他,隻是開始挽動發髻,收起一頭青絲,隻餘兩三根斜垂下來,發髻樣式不符合世間常用的規格,卻在簡單中另有一番清率別致。
李珣便是心中有事,也忍不住偷眼觀看,不免有些失態,卻不知青吟看到沒有。
直至發髻挽好,青吟才道:“你可知這是坐忘峰的哪裏?”
李珣心中一動,老老實實答道:“弟子不知!”
“這裏距峰腳處共計二十七萬四千九百裏,已過此峰二分之一。按照宗門規矩,你此時已自動列入明心劍宗門牆,可入啟元堂,修習法訣,再拜明師。當然,如果你想繼續爬上去,直接成為宗主嫡係,也未嚐不可!”
李珣真的呆了,他今日發呆次數,怕是比七年之中加起來的還多,他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難道……這、這就到了?”
“坐忘峰合六界之極,極數為九,是故共五十四萬裏,你已超過四千九百裏,自是到了。”
李珣四肢著地,怔怔地聽著,本來還想開口說上幾句,但嘴裏發出來的,卻盡是“嗬嗬”的雜音。
半晌,他忽地開口低笑,笑聲從喉嚨眼兒裏透出,“咯咯”作響。笑聲未絕,他又捶地長嚎,失聲痛哭。
他早忘了一邊的青吟仙師,也忘了他的身分、目的、理想,現在李珣隻想著痛痛快快地發泄一場,盡吐他七年來的孤獨、苦楚,以及時時刻刻伴隨著他的絕望。
他每哭一分,心中便有一分高興進駐,哭得十分,便滿心的都是歡喜。可是這歡喜形之於外,卻偏是酸澀不堪,淚如泉湧,不可遏止。
腦海之中,關於這七年的種種情形走馬燈般輪換,無數次生死線上的掙紮,絕望與希望的碰撞,沉寂的孤獨和瘋狂的妄想,一一交織進去,釀成的苦酒,直至此刻,仍隻有自己品嚐。
青吟也不阻止他,倒是頗有興致地看他在那哭嚎,眼神光芒明滅不定,似乎別有想法。
這一哭便是小個時辰,也隻有青吟這樣的人,才能仿若無事地等下來。
哭到最後,反倒是李珣神智漸複,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趕忙收拾眼淚鼻涕,伏地請罪:“弟子一時感傷,在仙師麵前失態,還請仙師恕罪!”
青吟淡掃了他一眼,唇角第一次顯露出一個明顯的表情──那是一抹似憐惜又似嘲諷的微笑,說道:“你這人在哭的時候,反而更可愛一些。”
李珣心中一凜,忽又想到清虛指責他的理由,當即便是一身冷汗,伏在地上,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在某些層麵,青吟應該比清虛更可怕。
至少,清虛的喜惡,李珣還能猜出幾分,而麵對青吟,他的腦子不知怎地,卻是轉不過來,當真是呆瓜一般。偏偏青吟說話,亦不是那麼單純,讓他理解得頗為吃力。
幸好,青吟並無意為難他,也不需要他思考如何應對,隨口便轉了話題:“看這樣子,你是不想再向上爬了?”
“誰再爬誰就是蠢蛋!”李珣心中應了一句,嘴上當然不能這麼說,但又覺得分辯起來頗為麻煩,便隻是訥訥無言,麵上顯出了尷尬與恐懼的神情。
青吟望而知意,又歎了一聲:“這倒有我的不是。若我不在此處,攪亂你的心緒,再假以五年時光,說不定你真會如三代祖師那樣,直攀峰頂,成就無上功業。
“而此時,你銳氣盡去,膽力不足,再強自支撐,也隻是有害無益。”
李珣心中大喜,同時也頗感激青吟的通情達理,此時臉上的表情是真正由衷而發,也不好說什麼,隻是不停叩謝。
青吟卻不理他,將目光望向別處,似乎周圍彌漫的大霧並不能阻擋她的視線,或是在思考著什麼。
李珣借著這個機會,也偷眼打量她,看著她美玉般毫無瑕疵的臉龐,清雅秀致的輪廓,以及沉靜淡雅的氣度,明知這目光頗為無禮,卻根本止不住。
就這樣過了幾息時間,青吟才回過臉來,看了他一眼:“也罷,我今日欠你的,也在今日還你。”
說著,手上不知怎地一振,一道青光穿雲破霧,衝天飛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李珣本還在那裏說著“惶恐”,見這光一閃,便再說不出話來。
青吟淡淡地道:“那是本門傳訊劍符。你到此之事,我已上報宗主,再過三四個時辰,便會有本門長老到此,按門規收你入門。此後,修道之路,便要你自己去走了。”
李珣無須做作,便已是大喜過望兼又感激不盡的樣子,又充當了一次叩頭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