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觀察著唐虹的表情,顯然她已經信了七分。她擰緊了眉,望向唐虹的目光泫然欲泣,“如果我告訴陳一鳴,他更不可能放我走了。可他絕對不可能跟他妻子離婚,我孩子一生下來就是私生子,”她咬了咬唇,“唐姐你也知道陳守河的私生子周險,他從小過的什麼樣的日子,你不是沒有聽說過……”
這幾天,許棠已經在避免讓自己主動去想到周險。如今在這種狀況之下陡然提到他的名字,頓覺心髒似是被細密的針尖紮過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如果真是懷孕了,這孩子就是在周險生日那天懷上的。那天他們都喝了酒,有些瘋狂失控,就忘了采取措施。
許棠輕輕撫著自己仍舊平坦的小腹,整個人被無限的甜蜜與憂愁攫住。
唐虹長歎一口氣,“那許小姐你打算怎麼辦?”
許棠眉心蹙攏,又緩緩舒展,堅定看著唐虹,“我得離開這裏,然後把這孩子打掉,找個真心實意對我好的人,重新開始過日子。”
唐虹眉頭深鎖,靜靜站了片刻,“我去廚房給你熬點湯。”
待唐虹出去之後,許棠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天色昏沉,似乎隨時都要降雪。她頭輕輕靠著玻璃,長長緩緩地歎了口氣。
她想到當年抱著盒子腳步蹣跚的少年;想到她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時從耳畔飛速略過的風;想到離開渡河鎮那日清晨,一列的車隊為她送行,萬山岑寂,緘默不語。
想到這些,讓她在煉獄般的焦灼中漸漸恢複了勇氣。她不是一個人,她得為周險打算——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且是在他生日那天懷上的,是他在這世界上,真正血脈相承的親人。
當年與周險對峙,周險有句話說得非常對,她的確不滿足於遠遠的看著他,她想親自成為那個溫暖他生命的人。說她聖母情懷也好,愚蠢天真也罷。每個人降落和離開這個世間,都是孑然一人。但在一生這種,有人天生擁有來自親人的矚目和關懷,有人卻命如草芥,在狹窄的岩縫中苦苦掙紮。
她並非強大,更不曾富有,隻是恰巧比周險幸運那麼一些。這份幸運,讓她情願成為一根火柴,點亮他瘠薄而寒愴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唐虹端著熬好的雞湯上來了。她看著許棠倚在窗前,身形單薄而嬌小,襯著窗外灰白的天色,仿佛一朵凍餒的白花。
唐虹將湯碗放在桌上,輕輕喊了一聲。
許棠轉過頭來看著她,目光濕潤卻又明亮,如同寒風中搖搖曳曳卻始終不肯熄滅的一線燭光。
許棠緩緩走過來,坐到桌邊慢慢喝著湯。唐虹抽了張凳子出來,在她身旁坐下,“把孩子打了也好,”唐虹歎了口氣,“當年我要是有你這份決心,現在也不至於這麼後悔了。”
許棠抬眼看了看唐虹。
唐虹別過臉去,揩了揩眼角,“我跟沒跟你說過我的女兒?她現在該是讀高三了。”
許棠微訝,“唐姐你沒見過你女兒?”
唐虹又歎了聲氣,這一聲歎息裏似有無限的惆悵,“她生下來沒多久我就沒見過她了。”唐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聲,“當年不懂事,讀高中的時候,跟社會上的人談戀愛。那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偷偷瞞著家裏人把孩子生下來了。本打算他能做個小本生意,好好過日子,但他哪裏收得住心。他有一大幫的兄弟要照應,還得講什麼江湖義氣。我成天提心吊膽,怕他跟人打架出事。日子就像在流沙上一樣。久而久之,我實在受不了。白天給孩子喂飽了奶,就偷偷跑回家去了。我一回去就被家裏關了起來,幾次後悔想逃回去,又被我爸抓住了。這樣過了大半年,我再也沒有逃的心思了。我爸給我找個份工作,我漸漸也就不再想這回事,權當是大夢一場。”
許棠默默聽著,動作一停,輕聲問她:“唐姐你後來結過婚嗎?”
唐虹點頭,“熬到二十七歲,熬不住了。我跟人跑了,還生過孩子這事兒瞞不住,基本沒人願意娶我。後來我爸給我找了個啞巴,我想我爸被人戳了這麼多年的脊梁骨,我不能再傷他的心,也就嫁了。但啞巴福薄,我還沒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他就得病死了。”
許棠抬眼,“那你……後來找過你孩子的父親嗎?”
唐虹撇了撇嘴,“他現在混得很好,我要是再回去找他,倒顯得我嫌貧愛富了。罷了……也沒意思,隻是活到我這個年歲,想到當年的事情,覺得很不是滋味。也說不上誰對誰錯,同樣的事要是再發生一次,我肯定還是要跑的。我隻是……還想再見見我女兒,想知道她長什麼樣了。”
許棠倒沒想到唐虹竟還經曆過這樣的往事,一時沉默,又心有戚戚然。心想自己到底幸運,能和周險過上安穩的日子。若周險像唐虹口中所述的孩子父親那般,堅守所謂的江湖義氣,自己能有幾分把握可以堅守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