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繞到韓複生身後,柔軟的手撫摸著他脖頸和腰肢,他的肌肉結實健碩,賁張蠻野,頗有關彥庭的神韻。

風簌簌砸在裙擺,水藍的蕾絲掠過他褲腳,熙熙攘攘好看的圓弧,他扭頭,我緩緩眨眼,無辜又狐媚。

“韓局長,你當官的企圖,是平步青雲光耀門楣,還是造福一方?”

他不假思索,“問心無愧。中國在編製的官員幾百萬,軍區下士以上,政府副科以上,全部追名逐利,能升遷大展宏圖更好,沒運氣縮在狹窄的殼子裏,物盡其用,我認了。”

他也許咂摸滋味太冠冕堂皇,又補充說,“沈書記扶持我坐穩市局局長,忘恩負義的事,我唯恐被指點唾棄。關太太——”

他喉結吞咽著莫須有的液體,我左臂攬住他,按住凸起的肉疙瘩,放肆挑逗他,“韓局長,沈國安為何調你來東北。”

他滴水不漏,“上級的想法,我不了解。”

我哦了聲,“那你們相見恨晚一拍即合,抑或是莫逆之交,他才委以重任,但他昔年眾星捧月,不缺心腹,關彥庭張世豪來勢洶洶,同盟掣肘他,他察覺危機,將你調到身邊,對嗎?”

韓複生不吭聲。

我笑了,“利益奠基,普通百姓感恩戴德,黨政的人物,無不是卸磨殺驢,一星半點見不得光的隱晦,也不許外傳,活人永遠沒死人保險,這對嗎?”

我懶洋洋鬆開他,繁茂的堤岸帷幔拂曳,樹影婆娑,湖麵低垂碧色的條枝,我和他的兩抹影,癡纏在翠冠斑駁的荷葉間,“你瞧。”

我指給他看,“韓局長和我匹配呢。”

我伸出手,任桃花殘蕊墜在掌心,偶爾與指節盤桓,剮著沾濕的衣帶,像鑲嵌在一捆綢緞,皎潔流光,盈盈婀娜,“桃花不合時宜盛開,世間萬物也總有不合時宜的念想,不合時宜的悲歡。”

韓複生一愣,他有些愧怍,鄭重其事鞠躬,“是我冒犯關太太了。”

我把玩他歸還我的鑽戒,“韓局長領悟差了。多年前我並非誰的太太,隻是官商巨鱷的明娼,韓局長是我侍奉過最尊重我、嗬護我的客人。我蹉跎青春,自甘輕賤,韓局長平冤屈,翻積案,你能解救黎明蒼生,勸誡所有妓女從良嗎?你不曾冒犯我,是我潑髒韓局長的汙點了。”

“你沒有。”他嗓音像鈍繡的弓箭,拉著頹唐的朽木,嘔啞又連綿。

“我從不這樣想。是我褻瀆了你。”

我若無其事落座,“彥庭今時今日的身份,即使與副國級失之交臂,迫不及待上他這艘船的黨羽,也多如牛毛。美人在骨不在皮,好漢子,總有出人頭地。我招安誰來關家的麾下,他們都樂意。快刀斬亂麻,明大誌,顧大局,才是君子。如果推翻沈國安貪腐專治,東三省一片淨土,韓複生,你的錦繡前程,基層歌功頌德,中央虧待你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誠心待我,我也回饋你求而不得的。”

我給足他斟酌的時間,倒了一碗桃花釀,推向他觸手可及的位置,眼神示意他嚐嚐,他三步並作兩步抵達桌沿,執杯一飲而盡,桃花泡製的酒,蔓延唇瓣的芬芳甘甜,而後回味幹辣,含著北方橘枳的酸澀,他擰眉咬槽牙,臉色焦紅泛著鐵青。

“你怪我嗎。你銘記肺腑的情意,我喂了狼狗,威脅你妥協投誠我,久別重逢是這副光景,你寧願不複相見吧。”

他撂下酒杯,脆響彌漫,仿佛是一根針,刺破了歲月的卷軸,劃開長長的口子,血糜爛,肉腐蝕,物是人非。

韓複生背對我,他肩膀是男兒倉皇無奈的顫栗,半晌苦笑,“關太太,您與我交易的餌料恰好合我胃,無關不足掛齒的過往,何況錯過昨天這一麵,您根本想不起我。”

他匆匆跳下小舟,婉拒了船夫載他回程,獨自伐著木漿滌蕩飄遠,船搖搖晃晃,他也隨之顛簸,襯衫包裹著他削瘦挺拔的脊梁,他不老,但官場的世故陰暗摧毀了他的銳氣,他的棱角挫磨得圓潤,明哲保身,並無我渴望的鬥誌,鬥誌是擊垮沈國安、駕馭東三省黑白消息的利器。

哈爾濱市公安局局長,他雖然政治地位不敵關彥庭,勢也遜色張世豪,看似雞肋,棄之可惜,但他有進諫讒言唆使沈國安背道而馳和篡改警界圍剿張世豪計策的權力,條子的頭兒,作用極大。

我注視他落荒而逃,他怕了,更慌亂。他死寂的四十年,波瀾不驚,婚姻亦是無趣的枷鎖,情欲似枯井一般,韓太太乖戾跋扈,自抑謹慎的他看不慣且生厭。

他鬱鬱寡歡,無從宣泄。

短短兩天,我攪動了他的一池漣漪。

扁舟縮成渺茫的黑圈,我純情無害的笑容刹那轉冷,反手一拋,鑽戒擲向靜謐的湖泊,水花飛濺,潰散無蹤。

我清楚,韓複生會為我所用。

沈國安不可能無緣無故器重他不知底細的同僚,這位新局長的幹淨簡單,令他高枕無憂,韓複生能拿到的內幕,遠勝過任何親信。

而沈國安是怎樣不堪入目為非作歹的小人,以韓複生剛正不阿的德行,必定心知肚明。他是搖擺的,是顧慮的,油澆注得旺,他的反應也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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