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收回視線,“澳門的小姐多如牛毛,她是誰。”
“她自稱姓蔣。”
我更詫異了,蔣璐?
她怎有祖宗私宅的號碼。
我住了兩日一無所知,她倒有路子摸得明明白白。
這團迷霧烏雲惆悵,說得通有,說不通也有,必然哪一環節遭刻意隱瞞,令所有人疏忽了。
“我曉得了,良州稍後詢問我,你就說我買糕點,最遲傍晚前歸。”
保姆點頭,她掩護換了衣裙的我從後院廢棄的鐵架子樓梯離開莊園,我沒帶司機和保鏢,我篤定土皇帝猜不準我不百般藏匿,還有膽子四處奔竄,和他的槍口擦肩而過。他若真有豪取的架勢,眼下的莊園已水深火熱,插翅難飛。他先探底,試試祖宗口風態度,堅決過硬,他再做最壞的套路,對症下藥。
司機驅車載著我躲開沈國安的警衛抵達維港,我進入旋轉門,遊移在幾十張相似的方桌,蔣璐倚著一盞裝飾的花燈向我揮手,她衣著嬌豔又張揚,我想低調都難。
我四下警惕梭巡,確定無人注意我,迅速靠攏櫥窗。
“我的處境,蔣小姐聾了嗎,你道聽途說,也該有個數。”
蔣璐一手按在小腹輕輕揉撚,一手支額角,懶洋洋的姿態說,“正因了解你的棘手,我才送你一顆定心丸,不枉你我一同跟過張世豪。”
“你從誰手中得到沈良州宅子的電話。”
她矯揉造作扭著綿軟的身段,“我自有渠道,與你不相幹。”
我擔憂爭執引人矚目,不再和她唇槍舌戰,我坐下略佝僂著脊背,“定心丸。”
“關彥庭啟程了。”
我輕蔑瞟她,“就這個?”
她莞爾一笑,“還不夠?你不安分守著丈夫過日子,他心心念念皆是你呀。”
她托腮瞧玻璃外的車水馬龍,“澳門是一座來了不想走的城市,多有趣呀。每個人戴著麵具裝模做樣,利益當道,喪心病狂。底線、榮寵、情愛、兄弟,一一踐踏為殘渣。好狠的心腸呐。關彥庭讓我對男人刮目相看,什麼節骨眼了,他還能拋下軍權,趟沈國安的渾水。”
我麵無表情,“多謝。這事他管不了,也無需你窺好戲。”
我摸出兩張票子,墊在小食的竹筐底,“結賬。”
蔣璐收斂了笑意,她撫摸眉尾的一塊凸起,“我早晨照鏡子,發現長了一條皺紋,我之前竟從沒察覺。程小姐,你看——”
我耐著性子往咖啡杯內泡了一顆方糖,“三十歲的女人,韶華漸逝,很平常的事。”
“不,我的臉在張世豪剝奪我的自由,將我困在吉林宅院時,無法抑製的蒼老。我不能接受它的衰敗和褪色,失了容貌,我連奮力一搏的籌碼都蕩然無存,男人是最吝嗇的動物,我要塗抹厚厚的脂粉,才能遮掩芳華的屠戮,逃出冷宮,擺脫度日如年。我等來了良機,良機也親手扼殺了我。”
我慢條斯理飲著咖啡,糖像一滴彙入江海的水珠,湮沒在滾滾浪濤,了無滋味。許是蔣璐的哀戚讓我恐慌幾年後的自己,我舌尖嚐不到一絲甘甜,隻是綿延不絕的苦澀。
“男人愛你與否,容顏隻是其一,而非唯一。”
她譏諷嗤笑,“你倘若不擁有這副模樣,東北的權貴誰認識你,誰為你神魂顛倒。”
“我不偽裝,我壞得坦蕩。”我舔掉下唇的咖啡漬,仰麵望著蔣璐,“我的野心,我的貪婪,我的狂妄,我不加掩飾,我真正俘虜男人的,是我堂而皇之的計謀。”
她拿湯匙一勺勺舀幹杯子,她嘴角是無盡冷嘲,當杯底空空如也,她眯眸點了一支煙,用作煙灰缸撣弄著灰燼,“風月裏的計謀。他們真會替你開脫,多美麗頑皮的詞,有人疼愛,婊子也聖潔。同是女人,我們的狠毒是蛇蠍,你的暗算反而成了誘惑的外衣。”
我懶得和她虛與委蛇,“吸煙對胎兒不好,你望穿秋水盼來的,別糟蹋了。”
我拎坤包站起,道了聲告辭,還來不及行走,蔣璐叫住我,“想知道孩子到底是誰的嗎。”
我倏地頓住。
她很暢快我如臨大敵的反應,在那裏放肆笑著,“風水輪流轉,還未降生,怎能知曉呢?程小姐難道不期待,孩子父親浮出水麵的一刻嗎?是如何石破天驚。”
她狂妄的表情令我毛骨悚然,腳下仿佛釘死在瓷磚,挪不動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