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員小姐認識我,她笑著迎上來,“程小姐,法國新進一批成色極佳的寶石,您試一試嗎。”
我環顧一圈,拉著她奔向她負責的鑽戒櫃台,“皇城會所的張老板,兩年前訂購了一款藍鑽戒指。有存底嗎?”
“張老板…”
她念叨著,疑惑繞過櫃台,翻騰著抽屜裏積壓的貨物票根,“時間久遠,部分作廢了。我印象不清晰。”
我不死心追問她是什麼款式,他有吩咐預留鏤空的針孔嗎。
她五官擰作一團,掐著太陽穴,“我記得是英國皇家珠寶雕鐫名家黛絲女士收官之作,鑽石不是我們店的,而是張老板高價買了石頭,空運至我們店搭配一款刻字的銀圈。刻寫的是您名字,這枚戒指由於是黛絲女士年老時期雕鐫生涯的收官之作,名字起得不很吉利,寓意很好,因此全球各地的收藏家都趨之若鶩。”
我問她叫什麼。
她回答死亡摯愛。
我一言不發失神,她等了一會兒,詢問我要試一試其他珠寶嗎。
我滿臉蒼白,“不需要。”
我渾渾噩噩跨出珠寶行,雨漸漸停了,手機還在催命似的跳躍著,我心不在焉按了接聽,那邊傳來紅桃的聲音,“張老板栽了?”
像炙烤的沙漠,一眼望不到邊際,我兜兜轉轉,走了漫長的光陰,荒蕪的戈壁灘,浩瀚無垠的黃沙,它們占據著我,侵襲著我,擊垮我的防線和信念,紅桃猶如我山窮水盡的一株綠樹,我握住了她,恰似麵對一棵救命稻草。
“我該怎麼辦。”我單手掩麵啜泣著,“我爬到這個位置太難了,紅桃…我壓根不敢回頭看,這一路我割舍了多少東西,才洗脫妓女的恥辱,你了解的,我一旦撒手,我再也得不到了。”
紅桃那邊是哈爾濱不黑不眠歌舞升平的夜,它演繹著貴與賤貧與富的市井百態,演繹著達官顯貴與娼妓商女的風流不堪,它是不公的,是陰暗的,我在這樣的世界裏,掙紮了許許多多的歲月,我畏懼它,畏懼它浮華背後的千瘡百孔,畏懼它錦繡袈裟包裹的遍體鱗傷。
和我同期的姑娘,還在咬牙浮沉。
而我,卻在熬出頭後,又一步步背道而馳,走向一條我初衷厭棄的路。
“程霖,是你自己糊塗。你問我這句話時,就有了決定,你想讓我拉你一把,不要拋棄得來不易的榮華利祿。但抱歉,我不會。因為我也是女人,我很清楚,有些選擇你不做,你會遺憾終生。關太太你當得快活嗎?他確實是逃犯,是壞人,是注定死在王法腳下的歹徒,可他也是你求而不得的人生裏忘不掉拂不去的一縷光。我們根本不會擔憂心尖之外的男人是死是活。”
幾個放肆醉酒的男人在喚她名字,她匆忙道了一聲回見,便終止了電話。
我呆滯望著腳底屬於自己的半影輪廓,低低笑了幾聲,笑到淚珠溢出眼角,燒得臉頰灼燙。
我中了蠱咒一般,攔了一輛出租抵達軍區大樓,不遠處大廳的時鍾,六點四十七分,關彥庭的晚間會議剛好結束。
他最近時常加班,我確信他還沒離開,我迎頭便闖,一名眼生的警衛員湊巧從裏麵走出,他當即橫槍阻止我,“軍政大院不能獨自進,讓幹部的警衛員來接。”
我反手一耳刮子,打得快且猛,抽得他天昏地暗,“蠢貨!瞎了你的狗眼珠子,看清我是誰!”
警衛員端著槍睜大,他臉色一變,顧不得紅腫的巴掌印,雙腳並攏立正敬禮,“關太太。”
我睥睨他,“我找你們關參謀長。”
警衛員自然不敢繼續阻攔,他側身示意抬電杆,標杆緩緩升起,我輕車熟路抄近道穿越模擬作戰大廳,直奔軍官部第三間參謀長辦公室。
我破門而入的刹那,圍攏在辦公桌的幾名部下紛紛看向我,他們格外訝異我的氣勢,頗有同歸於盡的陣仗,千嬌百媚的女人卸掉萬種風情,取而代之一副鋼鐵般的生冷淩厲,潛藏的威懾與能量不遜色男人。
關彥庭麵不改色凝視我,張猛沉默旁觀,他猜中了我失態的緣故,他附耳對關彥庭說了句什麼,後者嗯。
那些軍官很懂眼色,參謀長後院著火,他們了解太多惹禍,垂著眼瞼麻利合住文件,敬過軍禮跟著張猛撤出辦公室,張猛妥善解決了這夥人,去而複返,他皺眉說夫人怎地鬧這一出。
我二話不說,幹脆利落拔出腰間插著的勃朗寧,對準了幾步之遙的關彥庭。
張猛大吃一驚,他怒喝夫人別胡鬧!
他下意識摸槍,他嘹亮的一嗓子,驚動了三層巡視的執勤兵,他們隔著門發現這副場景,對視一眼挑著狙擊槍精確無誤抵在我心髒和頸部。
我麵無懼色,視死如歸,黑漆漆的槍口指著關彥庭眉心,他非常平靜,平靜得仿佛這支槍威脅的人不是他。
“出去。”
執勤兵依然持槍與我互不相讓對峙,關彥庭一怒之下甩飛了筆筒,“滾出去!”
溫潤如玉的首長震怒,在練兵場之外的地界,實在不可思議,他們自是不能違背軍令,收了槍低下頭,視若無睹退出。
張猛緊隨其後,門關上時他嚴厲敕令他們不許把關太太和參謀長這件事傳出半個字。
當辦公室隻剩我們兩人,我叩響了扳機,“撤兵。”
他仰麵沉寂如水,“關太太,這是省部隊,你隨時任性,我隨時容你。可你必須清楚什麼場合注意分寸。”
我拿槍的手一直抖,抖得停不下,我竭盡全力握住,這是僅剩的機會,我別無第二次良機。
“關先生,我也警告你,我是程霖。程霖敢為天下女人所不敢為。”
他眯眼和我四目相視,張猛在門外焦急徘徊著,他的影像投射在一方玻璃,我餘光察覺他攥著對講機在不間斷的部署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