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說幸虧處理及時,沒擊中要害。

張世豪沉默片刻,“會留疤嗎。”

陳莊搶先說即使留了,至多淺淺一條細痕,無傷大雅。

她緩緩替他脫下風衣,搭在臂彎,漫不經心說,“豪哥,我清楚你看重程小姐的容貌,所以中槍後立刻給她消毒,你想要派上的用場,不會成空。”

我不露聲色睜開眼眸,隻那麼一秒的功夫,張世豪耐人尋味瞥了陳莊一眼,帶一絲警告的意味,什麼都沒有說。

他打橫抱起我,直奔二樓臥房,吩咐保鏢請最好的外科醫生醫治,他捧著我滿是血汙的頭部,摁在灰色毛衣包裹的胸膛,他心髒熱烈而不穩的跳動著,那不穩,那顫栗,那不易察覺的緊擁,失而複得的慶幸,是他極少為人所知的驚惶。

我恍恍惚惚的,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我愛張世豪臨危不懼的深沉,愛他黑暗殺戮的嚴肅,愛他亦真亦假的從容,愛他運籌帷幄的猖狂。

這樣的他,或許是誘人深陷風月的良藥,也是真情托付的大忌。

他不真實。

他活在沒有出路的刀光劍影裏,他有太多不可為,太多束縛。

而我追尋放浪不羈的男人,這也是我最初愛上祖宗的緣故。

醫生抵達別墅檢查了我的狀況,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陳莊跟隨他下樓拿藥,與此同時馬仔將遺落在客廳的彈頭拿進房間,金色的錐子形,拇指蓋長短,尖頭有未幹涸的血漬,格外觸目驚心。

馬仔托在掌心反複掂量,“和尋常子彈的重量差距不大,似乎是黑市販賣的槍械,通體並無標識。”

張世豪一聲不響接過,捏在兩指間,若有所思摩挲著,“不。”他斬釘截鐵,“是軍用短射程狙擊槍。”

狙擊槍配置規格針對武警和特警,平常市麵極少尋見,非特殊規模的抓捕行動,一律不許出庫。

我躺在床上艱難翻身,側著朝向他,“軍用還是警用?”

張世豪了如執掌的語氣,“陸軍反恐野外作戰的特種兵專屬。”

反恐野外特種兵,極端的嚴酷冷峻,是特種兵選拔的尖子,千裏挑一,東三省這種警銜的陸兵,不超過一百人,全部收歸關彥庭麾下。

我呼吸一悶,鋪天蓋地的寒氣灌入胸腔,震得窒息,和平盛世,具備調兵權的隻有省總軍區一把手,無數證據劍指咽喉,顯然是借我激怒張世豪,擺出不可緩和的為敵架勢,與其是關彥庭自落把柄,我更相信同僚借刀殺人,拿他替罪的念頭昭然若揭,我手肘撐住床頭,拉扯張世豪的袖綰,“關彥庭調兵,少則上百,多則成萬,這人決計不是他。”

他慢條斯理把子彈遞回馬仔手中,抽出方帕擦了擦手,“你猜測別人暗算他,但凡有點心思,也不會直接想他疏忽露馬腳。他也猜得出這個路數,就不可以是他逆流而上嗎。你想了一萬種複雜可能,他偏偏隻抉擇一種最簡單的,迷惑了你。”

這盤局確實錯綜複雜,誰都是壞人,誰也不壞得徹底,萬事無絕對,我一刹那啞口無言,他眯眼看了我好一會兒,“你找過他。”

我藏在被子下的手倏而握拳,壓製著波動的眉目,“沒有。”

他不拆穿,大抵也沒有依據拆穿,他撥弄著崩開的袖扣,“你信任他的出發點是什麼。”

不知怎麼,這一時刻的張世豪,令我感到壓抑和逼懾,我後背一霎間湧出層層冷汗,“我隻是認為,他今時地位犯不著多此一舉,卷入你和良州的角鬥。前有沈國安猛虎,他疲於應對。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我避重就輕省略掉關彥庭對我頗有興趣,舍不得拿我開刀,興許他知曉,但從我嘴裏證實,意義不同,我不會引火自焚。真打算激起張世豪的火,朝陳莊下手也一樣,我們兩人,要麼情,要麼利,總歸是他目前不能失去的,動哪個皆是他底線。

對方的企圖蒙了一攏麵紗,欲蓋彌彰,又撲朔迷離,挖開的僅僅冰山一角,唯一確定的,我是這盤棋上最有價值的棋子。

我想得頭痛欲裂,昏沉睡著,意識尚存,很模糊,張世豪靠在牆角的沙發,同馬仔商議著事務,阿炳接手了調查槍擊的任務,期間打了兩次電話,他說不出意外是軍區所為,並非公檢法三處任意一處。

張世豪靜默了半分鍾,“軍區哪位。”

阿炳說這不好定論,子彈來自關家軍,自然他的可能性最大。他也不是那麼不謹慎的人,留彈殼又太失策了。

夢裏又是一聲槍響,我驚醒於渾渾噩噩的倉皇。

夜已深,霓虹闌珊的一座西半城,銷聲匿跡。

最後一名馬仔退出房間後,張世豪止息了不斷揉捏太陽穴的動作,起身走向我,他側身支在床畔,透過搖曳的燈火,端詳我半夢半醒的臉。

我不知他想什麼,滾燙的指尖抵在我耳背兩塊刮破的疤痕,一一掠過,“還疼嗎。”

我沒回答,麵無表情的側臥在那兒。

無須我開口承認抑或否認,張世豪從他掌下我克製的顫抖中,察覺了我多麼難受,多麼倔強的隱忍,就像被抽幹,如此的虛浮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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