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袍不愧是采自天山的茶葉,滾水入腹,居然還有一絲淡淡的涼意。
不知是不是錯覺,飲了這茶後,那被挑起的情緒,居然緩和了開來,腋下生出涼風,仿佛在院子納涼似的,懶洋洋的十分舒服。
真是好茶。
“師弟此來,所為何事?”羅嚴宗笑著問。
縉雲沉吟了片刻,來的路上他便想過,用什麼理由搪塞比較合適,總不能說他站樁太厲害導致身體營養跟不上吧,那豈不是暴露了無字圖,好在有一個現成的理由。
“咳咳,師兄,”他放下瓷花茶碗,嘴角抽了抽,道:“今日喝了些武館分派下的百骨湯劑,突然發現,腎虛體寒好了許多,就連固本培元樁,都練到了第二式,效用實在是太好,我都沒想到,自己還能……”
總而言之一句話,治腎虧,不含糖,三百年,百骨湯。
他無緣無故的,想要武館增加湯劑,實在是沒有由頭,但如果是為了治療自己的‘腎虧’,那便好說了。
看著旁邊魯誌雄怪異的眼神,縉雲老臉一紅,TMD,自己以後在武館,是不是又要多一個‘腎虧男’的外號,感覺有點虧了,呸!不虧!
羅嚴宗倒是半點不再意,眼光一亮,道:“這是好事啊,明日我便吩咐熬湯師傅,讓他——”
“大師兄等一下,”魯誌雄忽然開口道:“抱歉,小師弟,若是在平常時節,這點小事,本就不該算是個事,但如今大師兄剛剛突破煉骨一關,有個百日換骨的過程,體內大小骨塊碎裂換新,正是急需大量虎骨湯補體的時候,武館本就貧窮,你多了一份,人家必然要少一份,如今兩位師兄弟都需要提高湯劑份量的話,學徒們怕是就不夠了。”
縉雲眉頭頓時皺起,看了下為難的羅嚴宗,居然這麼趕巧,他不是不知深淺的人物,整個武館中,真心對待自己的,怕是也隻有這位大師兄了。
心中一動,又有了個主意,“師兄,這樣如何,這百骨湯的藥材,我出錢來買,包括人工費用,隻是請武館的師父代為熬製一下?”
他的懷裏,可還有從周新薪手裏,訛詐來的千兩銀子,足夠堅持一段時間了。
羅嚴宗也露出一絲笑意,道:“八師弟既然話都說到這了,師兄哪還有不允許的道理,嶺南多深山老林,野獸豐富,山中百骨自然不缺,對了,用來調湯頭的深海鯊魚骨,老六你得多留意,那可是最關鍵的一味藥材,八師弟你不知道,你這魯師兄長的醜惡,但可是廣城近千龍戶的頭人,我們武館都要依仗他在本地的名聲……”
“大師兄又喜歡調侃人了,我這算什麼,賤民一條而已,都是同鄉的抬舉。”
龍戶?
那不就是蛋人麼。
縉雲想到了他在縣誌中看到的記載。
秦時屠雎將五軍臨粵,肆行殘暴,粵人不服,多逃入海上,世世以舟為居,與魚鱉同處,不事耕織,惟捕魚與裝載為業,自名目為蛋家。
蛋人具擅水性,繡麵紋身,以像蛟龍,行水中三四十裏,不遭物害,稱為龍戶,常持刀槊入水與巨魚鬥。
縉雲目光一掃,透過布衫的間隙,一條搖頭擺尾,模樣凶惡,似鯉似蛟的怪魚,正順著筋肉紋理搖動著,色彩斑斕,仿佛要跳出身子一般。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凸起的魚眼中,透著一股血腥子氣。
“八師弟是自家人,幫忙這種話以後就不要提了,”不過魯誌雄又露出為難之色,道:“可是大師兄,你也知道,八月份一到,海上風浪必然暴發,烏雲滾滾,駭氣奔流,每年都會吞上幾百條人命,族人未必肯在此時下水,我隻能說是盡量。”
魯誌雄既然這般說了,羅嚴宗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他畢竟是個實誠人,總不能拿別人的命,來換師弟的藥,一時無話,茶盡人散。
“師弟,海上的風暴就要來了,”走到門口時,魯誌雄忽然轉頭一笑,配合著那張醜臉,顯得格外猙獰,就像是那條隨時會撲過來的怪魚一般。
風暴果然是來了!
兩世為人,縉雲都沒有在海邊定居過,所以頭一次感受到,那呼嘯而來的巨風,幾能將小兒掀翻,波濤競喧,如走龍蛇,浪頭的撲打聲,日夜不休,似炮仗般不斷作響。
這段時日,來武館練武的學徒們,也是越來越少,他們多是觀潮地區漁民後代,漁民靠海而居,灘頭上的一片棚屋,便是他們的居所,但大海一旦開始發威,迎接他們的,隻有家毀人亡。
就連素來暴躁嚴厲的嶽武霍,也沒有訓斥那些練武不專心的學徒們,他們中有一半人,已被巨浪衝塌了家園,甚至有幾家,連父母老小都死在了這場自然災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