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樹睡眠淺,一丁點兒的聲響就能將他吵醒,況且他今晚睡得並不踏實。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模糊的汽車鳴笛,他悚然清醒,立即起身。
屋裏靜悄悄,他穿上衣服,揣上手機和手電筒,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走出院子,往右拐,通往市鎮的路上,一輛正車亮著近光燈。
葉嘉樹眯眼瞧了瞧,片刻,朝著那車走過去。
近光燈熄了,車門打開,一人走了下來。月色照得雪光亮如白晝,下車那人拄著手杖,微微佝僂著背。
葉嘉樹離他兩米左右的距離停下腳步,神色十分平靜,“好久不見了,唐總。”
唐蹇謙並不接腔,瞅著他,麵沉如水。
葉嘉樹說:“天已經晚了,就別打擾宋菀休息了,我們之間的事,我們單獨解決。”
早知這一天會來,他一點也不意外。自白天懷疑有人跟梢開始,他就清楚這裏已經不平靜了,隻是沒想到唐蹇謙竟會急迫如斯,漏夜趕來。
夜半起了風,刮得葉嘉樹衣角獵獵作響,“我聽說唐總有一條規矩。”
唐蹇謙挑了挑眉,“你倒是有幾分膽色。”
“唐總,你敢不敢賭?——我要是能打得過阿泉,你放宋菀自由。”
唐蹇謙不怒反笑,“我這條規矩訂立至今,挑戰者眾多,有去無回。你仔細掂量掂量。”
葉嘉樹站得筆直,“賤命一條,不止一提。”
“成啊,我現在就叫阿泉備下場子。”唐蹇謙轉身做出個請人上車的動作,“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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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春寒料峭,風打著旋兒卷起地上枯葉,整一條巷子黑魆魆不見半點燈火。葉嘉樹背靠著牆根等了許久,巷內終於蕩起腳步聲。
葉嘉樹起身,望見巷子裏一人匆匆奔來。
他手揣進衣服口袋,還沒開口,季雪先一步連珠炮般質問:“葉嘉樹,你是什麼意思?兩個多月聯係不上,伯母天天找我打聽行蹤。你做事情能不能負點責任?”
葉嘉樹沉默。
季雪胸膛起伏劇烈,怒火燒得她無法理智分毫,盡撿著最難聽的詞句往外迸,然而葉嘉樹的沉默讓她這些話似都砸進了海綿裏,“你倒是說話啊!”
葉嘉樹揣在衣服口袋裏手拿出來,朝她伸去,“卡你保管好,裏麵是我所有僅剩的錢。我不想這麼晚打攪陳斯揚父母,勞你幫我轉交。卡的密碼是陳斯揚生日。”
季雪驚愕,一時間被一種難以言明的恐懼攫住,“……你什麼意思?”
葉嘉樹側過身去,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抖出一支銜住,低下頭朝打火機噴出的火苗湊攏,風攪得火苗抖了抖,他伸手擋住,終於點燃。
他低聲說:“伯父伯母不是你的責任,你不必把自己的一輩子綁上去,以後過自己的日子去吧。”
那煙霧是一種冷卻之後的灰藍色的,被風吹得蕩開,隻有火星亮起的時候,她才能瞧見葉嘉樹的表情。他的臉上事實上沒有分毫表情。
“葉嘉樹,你說清楚,你是什麼意思?”
葉嘉樹頓了片刻,終是向她投來一眼,“我要去做一件事,多半有去無回。”
“你……你想去做什麼?葉嘉樹,陳家的事情你準備撂挑子了嗎?”
“你不是一直恨我害死了陳斯揚嗎?正好……”
“你如果不是為了陳斯揚去死,算什麼償命!”
“……那就沒辦法了,隻能將就我到底下去再跟他賠禮道歉。”說完,他便要走。
“葉嘉樹!”
葉嘉樹頓住腳步。
季雪眼中模糊,葉嘉樹的身影在她眼裏搖搖欲墜,她說不出話來,像被塵封的往事一把掐住了喉嚨。
她想起當年還是三人在一起的時光,她無法克製自己將視線從陳斯揚身上移開,轉而看向這位主唱。
那時的葉嘉樹還不似現在這般頹然而泯然,他身上有一種銳利而張揚的氣質,並非憤世嫉俗,隻是不願與世界和解。每一次演出,台下年輕女孩兒撕心裂肺喊他的名字,他偶爾將視線投到台下,但事實上誰也不在他的眼中。
她總會想,這世上會不會有這樣一人,能得這位主唱高看一眼?他也會有為了女人奮不顧身的一刻嗎?
有許多詞形容,心猿意馬,見異思遷……或是別的什麼,她不至於卑劣如斯,她選擇同陳斯揚坦誠自己的變心,她也想坐在台下呐喊,作為那些依稀的麵目中的一員,即便得不到任何一個四目相投的注視。
她沒想到在與陳斯揚攤牌之前,陳斯揚剛與葉嘉樹因意見不合大吵了一架,陳斯揚承受不住雙重的打擊,當晚喝得酩酊大醉,也因此葬生於火海。
這件事,她誰也沒告訴,三年來守口如瓶。她十分清楚,自己才是導致陳斯揚殞命的真正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