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樹忽地探身往後,從後排座位上,揀出一把樂器,撥了兩下。
這樂器長得有點兒琵琶,但共鳴箱是六角形狀的,比琵琶小,隻有四根弦,上麵綴著一條紅白兩色綢布縫製的背帶。出來的音色悅耳又明亮,恰能和阿順的歌聲完美融合。
歌是方言,聽不懂,但隱約能感覺是首情歌。
開了近兩個小時,車到了村裏。阿順阿吉都是村裏的人,家裏父母聽說要來客,早起就開始準備招待了。
村裏多個民族混居,住在木頭和石頭砌起的瓦房裏,樹木蔥蘢,掩映其間。
阿順阿吉家裏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妹妹,叫阿喜,也不怕生,見麵就拉著宋菀去後麵洗手。
後麵院子裏有口水缸,阿喜拿葫蘆瓢從缸裏舀了一瓢水,慢慢澆在宋菀手上。她漢語說得不大流利,有點兒咬著舌頭,“姐姐,你長得真漂亮。”
宋菀笑說:“阿喜也長得漂亮。”
“不……阿吉哥哥一直說我醜,”她指了指自己臉頰,“我有雀斑,雀斑真難看。”
“美國有一個童星,叫林賽羅韓,也有雀斑,而且比你還多呢,一點也不影響大家覺得她長得好看。”
“真的嗎?”
“當然。”宋菀摸一摸她烏黑油亮的辮子,“阿喜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
宋菀頓了一下,忽感覺到一束目光。轉過頭去,葉嘉樹正站在通往後院門口的簷下看著她。
屋裏有人喊阿喜,阿喜應了一聲,丟下葫蘆瓢跑進去了。瓢在水缸裏搖搖晃晃,像浪濤裏的一葉小舟。
吃過中飯,阿吉阿順他們到村口去幫忙,那裏正在搭晚上演出的舞台,穿短衫的漢子們一人肩上扛一摞器材,在烈日底下跑得汗流浹背。
宋菀幫不上忙,就躲在棕櫚樹的陰影下,守著茶壺和茶碗的陰影靜靜地看——這是葉嘉樹托付給她照看的,說是阿吉媽媽特意給他們泡的,有草有葉,壺在井水裏涼了很久,喝起來清涼,清熱又解暑。宋菀偷偷嚐過,有一股藥草的怪味,但竟然越喝越喜歡,趁他們不注意,多喝了兩杯。
沒一會兒,舞台搭建好了,阿吉和葉嘉樹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過來喝茶。
阿吉提起茶壺掂了一下,嘟囔:“……怎麼快沒了?都讓阿順省著點喝了。”
“……”宋菀雲淡風輕地別過了目光。
葉嘉樹喝了口茶,把茶杯擱在小板凳上,提著T恤的下擺抖了抖。
阿吉看他:“怎麼了?”
“背上,好像有蟲爬進去了。”他又使勁抖了抖。
阿吉掀開他T恤看了一眼,葉嘉樹白皙的背上不知道讓什麼蟄了個疙瘩,紅了好大一片。“哎呦,不得了……趕緊去洗個澡,擦點兒藥。”
“沒事,”葉嘉樹把把T恤放下去,“忙完再說吧。”
兩個男人重回到舞台,調試音響設備。
這一地曬處熱,陰處涼,宋菀背靠著樹,無事可做,讓向陽處的熱風襲得昏沉欲睡。
眼要闔不闔的時候,葉嘉樹忽從遠處奔了過來,手裏捏著一隻綠油油的瓶子,二話不說,抓過她手臂,就往裸.露的皮膚上一陣亂噴。
“哎……”宋菀阻撓的話沒說出口,看見瓶子寫著“驅除蚊蟲叮咬”幾個字。
他當驅蚊水不要錢似的,往她手背上,腳踝上噴了一道又一道,宋菀嗅著,“……我感覺自己像是花露水成了精。”
葉嘉樹笑出聲
花露水是問老鄉借的,葉嘉樹拿回去還,陽光躍動,那背影頎長挺拔,鷂子一樣,矯健而輕盈地地躍上了舞台。
午後三點,舞台搭好了,燈光和音響設備也調試完畢,台下木凳子整齊擺放,隻等天一黑,歌舞晚會正式開始。
大家收工往回走,葉嘉樹三人走到樹下,阿順搖搖茶壺,已經沒水了,嚷道:“哥,你都不給我留一點!”
“你好意思說,都是你喝完的。”
“我沒喝!”
四人往回走,宋菀怕曬,把紗巾拉過頭頂,牢牢包住。她走在最後,落後葉嘉樹半步,看他走一陣便要伸手撓一撓後背,便問:“還沒好?”
“汗浸進去了,沒事。”
回去不是走的來時路,是一條小路,兩側樹木蔽日遮天,讓太陽曬過,一陣一陣衝鼻的草腥氣。
阿吉停下腳步,忽問:“葉兄弟,去不去遊泳!”
宋菀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前方一條河流若隱若現,原來沿路聽見的水聲真不是錯覺。
男人多大都跟小孩兒一樣,阿順和葉嘉樹一聽,立即摩拳擦掌,三人不約而同地撥開了道旁枝葉,向著河流發足狂奔。
片刻,葉嘉樹聲音隔著樹叢傳來,“你在原地等一會兒!”
宋菀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過去。
等她費力穿過了最後一片樹叢,往河裏一看,立馬窘得掉頭往回鑽——三個大男人,全脫得赤.條.條,揮臂劃水,在河裏載沉載浮。
宋菀回到原地,守著三人撂下的東西,等了十來分鍾,聽見樹叢那端傳來笑聲。順著葉縫看去,阿吉阿順兄弟已經穿上了衣服,葉嘉樹上衣沒穿,黑色T恤被他濕漉漉地提在手裏。他身上水珠還沒蒸發徹底,襯著蒼綠的樹葉,那皮膚更是白得晃眼。
三人說說笑笑地往回走,等撥開樹葉,葉嘉樹目光與宋菀對上,突然感覺到十分的窘意。他耳根泛紅,掉過身去,把T恤上的水擰了擰,就著濕的,就這麼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