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沒應,到對麵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有隻黑漆描金的木匣子,她打開來,從裏麵摸出煙和火柴。是女士煙,細細長長的梗。她咬住濾嘴,側頭去點,頭發垂下來,籠著半麵臉。
一小朵火焰跳了跳,晃一晃火柴,燒黑的梗上一縷煙緩緩散去,她緩慢地抽了一口煙,抬頭看向葉嘉樹,“唐蹇謙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上午。”
“他沒給我打電話。”
“唐總讓我直接來接你。”
宋菀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又說:“……之前沒見過你。”
“我剛來。唐總讓我頂老劉的班,以後專給宋小姐開車。”
宋菀掀了一下眼皮,似有話想說,最後卻懶得開口,把煙又抽了幾口,站起身說:“走吧。”
出了宅子大門,料峭寒風隻往骨頭縫裏鑽。
葉嘉樹替宋菀打開了後座車門,待她上去之後,自己繞去駕駛座。
葉嘉樹聽老劉講過規矩,這位宋小姐坐車時從不聽音樂,也決不與司機聊天。因此,自上車以後,他便一言不發。
風刮進來,冷風嗖著眼睛。
宋菀手搭在車窗上,煙捏在手裏,一口也沒抽。直到她被燙得手一抖,鬆了手,才發現一支煙已燃盡。那煙頭很快被風卷入後方,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菀很喜歡晚上出門,路開闊而筆直,兩側路燈照得夜晚如同黃昏,總疑心沿著這路開下去就能時光流轉,回到十六歲,還住在清水街的那些年歲。
這一段時間,她失眠的老毛病一天比一天嚴重,每日直到淩晨三四點才能睡去。夜裏無事可做,就開著車在南城的老街裏跑,像是一縷孤魂野鬼,總找不見地獄的門開往何處。
宋菀心裏清楚,唐蹇謙之所以趕在這時候著急見她,是對舊曆新年沒同她一起過略感愧疚,在那之前,他們已經有整整三個月時間一句話也沒說。
宋菀以為這種愧疚毫無必要,明顯唐蹇謙是來向她求和的。
唐蹇謙住那種帶遊泳池,燈火通明的現代別墅。他不喜歡她在芙蓉路上那民國裝修的大宅子,總說陰沉沉的,鬼屋一樣。
但孤魂野鬼,可不就得住在鬼屋裏麼。
車開入停車坪,宋菀下了車,停頓一瞬,想對這位新來的年輕司機說聲謝謝,但沒想起他叫什麼名,便就作罷,“砰”一下摔上門。
一進門,家裏用人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酒釀,喚她“宋小姐”。唐蹇謙洗過澡了,換上了一身灰色的居家服,正坐在沙發上,翻著一冊《毛/澤/東選集》。
他是這樣長相的人,20歲的時候,看著像30歲,到了現在48歲的年紀,看著仍像30歲。沉穩,風雨不動,城府寫在臉上,可也沒人能知道他與人交際的時候,到底用上了幾分城府。
用人很有眼力價,把酒釀擱在了茶幾上。
宋菀走過去,在唐蹇謙身旁坐下,身體前驅,捏著碗裏調羹,舀了一勺熱騰騰的酒釀送進嘴裏。
唐蹇謙手臂探過來,碰一碰她的手,“怎麼出門不戴著圍巾。”
“一直在車上,沒多冷。”
“你手是冷的。”他闔上了書頁,側過頭去看她,發現她卸了妝,露出幹淨清晰的眉眼,他很是高興。她才25歲,但與他一起,總以濃妝示人,像是掛了一副麵具,哭與笑都不能使這麵具崩裂分毫。
“我明天不去公司,你想不想出去?我聽說你常去的店都上新了,我陪你去逛逛。”
唐蹇謙日理萬機的人,說要陪她逛街,明顯是放下了身段同她示弱。
宋菀十指捧住瓷碗,似要從那上麵汲取一些溫暖。
她說好,沒有任何的異議。
宋菀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臥室大燈已經滅了,唐蹇謙戴上了眼鏡,借著台燈的光繼續看書。
他抬起頭來,問她明天幾時起,拿手機隨手定了一個鬧鍾。
等到台燈光也滅掉,黑暗之中,宋菀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條鱗片被刮幹淨的魚。唐蹇謙手臂伸過來,把她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肩,讓兩人肌膚緊貼。
他聲音沉沉又平穩,好像三個月前那歇斯底裏的人不是他自己。他壓著她,呼吸很重,汗津津的手掌按著她的額頭,話似警告也是懇求:“阿菀,那事兒過去就過去了,你聽話,別再惹我生氣。”
宋菀說“好”。
她還是覺得冷,又很疼,像那些最深的夜裏走過的路,總也到不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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