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扈鐵騎南下以來,動輒大掠屠城,除了以此賞酬艱苦作戰的兵卒、激勵軍心外,更主要還是為威懾周邊的城池放棄抵抗投降。
雖說殘酷的戰爭令河東、河北、關陝、河洛、京西、京東等地人口大規模下降,但在此之前,赤扈還沒有對中原哪個地區執行過屠滅政策。
當然,也不是沒有想過。
赤扈內部很早就有大臣提出將所有的漢人都殺光,將中原地區都變成赤扈貴族的牧馬之地,卻是以鎮南宗王兀魯烈以及契丹降臣、深得新汗信任的蕭機律等人極力反對而作罷。
兀魯烈當年反對屠滅中原漢民,卻非他心懷仁慈,早年率部隨征橫掃漠南漠北,他沒有少幹屠城滅族之事。
然而當年剛剛率部南下時,他還滿心希望赤扈有朝一日能真正的一統天下,也深知當年南朝在建繼帝的統領下,已經初步沿秦嶺-淮河建立防線,他們想深入水澤遍布的江淮地區,必然要借助漢軍衝鋒陷陣才行,更需要從中原地區籌措糧秣等作戰物資。
兀魯烈同時也擔憂,他們倘若實???????????????施屠滅政策,一方麵未必真能將中原漢民屠殺一空——就當時而言,還沒有大規模的將漢民編為軍戶驅口,另一方麵也擔憂會徹底激起南朝軍民誓死不降的頑強鬥誌,令南下之路變得更為艱難、曲折。
罕都卻一直都是屠滅政策的支持者。
孟和從潁上、鹿溝撤出時將兩城平民屠殺一空,就是他越過平燕宗王府給孟和直接所下的指令。
可惜他輕車簡車趕到陳州時,潁水已經開始解凍,手下並無太多兵馬可以調動,無法接應焦陂兵馬北撤。
罕都此時再提對河淮漢民進行屠滅,眼神之狠戾令人心驚。
仲長卿窺兀魯烈臉色陰沉,看不出他心裏所想,但仲長卿能猜到兀魯烈心裏就算是遲疑的,也斷非是對漢民仁慈,實是需要考慮更多、更複雜的因素。
首當其衝的就是兩府必須要考慮河淮漢軍將卒的想法。
赤扈在中原占領地推行軍戶製以來,河淮五六百萬漢民,大半都轉為軍戶的驅口附戶(奴隸)。
這也是河洛、京西等地漢軍為赤扈效力、戰鬥力較強最關鍵的核心因素。
不談漢軍兵卒對漢民、漢土有沒有感情了,僅僅是迫使所有的軍戶遷離河淮,就需要克服重重阻力,何況還要將附屬於軍戶、早就被軍戶視為私有財產的驅口屠殺一盡?
倘若強行推動此事,漢軍躁動,不是助南朝一臂之力嗎?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因素,那就是靜憚宗王府會不會同意放棄關陝,至少要放棄掉到渭河兩岸的關中地區,將兵馬撤回到天水以西?
倘若靜憚宗王府執意反對,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就悍然放棄河淮北撤,必然會將靜憚宗王府控製的關中地區暴露在南朝兵馬的刀鋒之下。
倘若靜憚宗王府在關中地區慘遭重創,兩府是交待不了的,甚至還有可能誘發赤扈內部的決裂——靜憚宗王府這些年來與新汗,與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的矛盾可不小。
因此,倘若不能說服靜憚宗王府共進退,兩府顯然是沒有辦法單獨行事的。
“長卿,你以為罕都此策如何?”兀魯烈注意到仲長卿眼神
遊離,問道。
既然能猜到鎮南王猶豫不決的心思,但河淮局勢如此惡劣被動,仲長卿身為京西大將,心知罕都等人早就對他有滿肚子意見跟不滿,又哪裏敢叫他們再以為自己有維護漢民之念,說道:
“末將以為罕都將軍所言甚是,此時當斷不斷,必致泥足深陷之害。”
摩黎忽卻遲疑問道:“四宗王那邊會不會難以勸服?”
仲長卿繼續建議道:“靜憚宗王那邊是需要遣使遊說,但京西、河洛卻是需要先做一些準備工作,甚至要比平燕宗王府更刻不容緩!”
徐懷以司空府控製南朝朝政,兵鋒所向,京西、河洛所受到的威脅最為嚴重,可以說一旦焦陂兵馬被殲滅,南朝司空府有七八成可能會順勢而下,舉兵直指許州、陳州、鄭州、汴梁以及整個河洛地區。
此時不提前做些準備,到時候鎮南宗王府要麼被迫集結大軍與之會戰,要麼就隻能倉促北撤,很難兼顧多餘的事情。
卻是平燕宗王府所轄區域,所麵對的南朝兵馬實力較弱,即便壽州、濠???????????????州以及楚州三部兵馬之間能毫無間隙的接受司空府的指揮調動,短時間內也沒有威脅徐宿的可能,這些事情就可以暫緩。
仲長卿又建議道:“殿下或許可以藉與南賊決戰許陳之名,先遷許、陳等地軍戶、驅口北上,不至於措手不及……”
許、陳等京西諸州漢軍,乃是仲長卿他們東山再起的資本,驅口依是附從於軍戶,能提前北遷安置,是再好不過。
當然了,兩府即便要說服靜憚宗王,也不可能驟然行屠滅之事,甚至都不能泄出半點口風出去,前期準備工作,也是能遷則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