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隨徐武江、徐心庵回到宅子,荻娘提出一隻陶甕,跟他道:“我剛燉了點雞湯,你送去給王家姐吃!”
“我來去送。”徐心庵心癢癢想要將這差事接下來。
徐武江一巴掌拍了他一記後腦勺,罵道:“你叫春的蠢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讓徐懷去送,你給我老實待著!”又跟荻娘道,“你該操心替這兩子媳婦了,要是等他們學徐四虎那幾個有點臭錢就往悅紅樓跑,我是打斷他們的狗腿呢,還是打斷他們的狗腿呢!”
陶甕盛著滾蕩的雞湯,甕底都已經燒黑,拿草繩結成兜,徐懷提在手裏就往驛館走去。
河東街市有客棧,驛所平時要沒有官吏過境,頗為冷清。
這時候也不知道驛丞程益及幾名驛卒跑哪裏去了,前院公廨看不到人影,徐懷徑直去找王稟。
驛所最外圍的圍牆頗為高聳,而內部院子之間的隔牆都是齊胸高的夯土牆,徐懷繞過驛所公廨,遠遠就看到“車夫”盧雄手裏正耍一杆長槍。
在鷹子嘴時,徐懷看到盧雄將一柄直脊長刀橫在膝前,卻不想他還隨身攜帶長槍,猜想當時情況緊迫,他來不及將藏於車廂裏的長槍取出。
徐懷看了一會兒,便看出盧雄所使槍勢,正是徐氏族人普遍都會的伏蟒槍。
他聽徐武江過,這一路伏蟒槍連同族人所練的刀勢、拳腳,都是他父親徐武宣等人早年從軍中帶回桐柏山傳開來的。
看到盧雄也使這路槍勢,徐懷心想他曾從過軍?
而再看下去,徐懷看得出盧雄手裏的這路伏蟒槍,跟十七叔他們還是有所區別。
就見盧雄使槍時視線高遠,卻始終有一分注意力落在移動的槍尖,長槍每一勢劈抽、攢刺、撥打,不像十七叔他們使槍行雲流水,顯得特拖泥帶水,卻有著特定的節奏。
再看盧雄腳下心翼翼的蹚地,步伐又慢又,有釘刺倒插在地上,稍不留神就會戳中腳底板似的。
然而隨著槍路的變化,盧雄略有些佝僂的身姿,卻像潮汐湧動般在鼓縮起脹。
徐懷以往習武,以練力、打熬筋骨為主,不涉及複雜的拳腳及刀槍套路,騎射功夫也很一般,但神智恢複過後來,眼力卻大異以往。
他能看得出盧雄在伏蟒槍上的造詣,實則比十七叔他們更為高明,盧雄看似遲滯的身形,卻藏斂著難以想象的勁力,而一旦爆發,必然就有山崩海嘯之勢,將身前之敵的防守摧枯拉朽般打潰,奪其性命。
徐懷想到在鷹子嘴裏第一眼看到盧雄時的那種感覺,這一刻更為鮮明,盧雄手裏的長槍,就像一頭藏在草叢深處的毒蟒,僅僅沒有勁敵站在他的身前,才顯得呆滯。
這才是真實的伏蟒槍?
盧雄早就注意到徐懷了,卻是等這一套伏蟒槍使完才停下手來。
徐懷這時候手提陶甕走近過去,盧雄隔著矮牆道:“我這一路伏蟒槍,講究身如龍,槍如蟒,乃是軍中慣使的槍勢,徐哥也練過吧?”
“這路槍勢看十七叔他們經常使,我手腳笨拙,卻使不好。”徐懷據實道。
除了王稟午後跟徐懷又碰過麵外,盧雄也不相信徐懷是憨貨,但徐懷身形卻又有幾分僵滯,像是習武走岔了路子。
盧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卻不妨礙他多幾句:
“伏蟒槍開了,卻也沒有太精妙的地方,作為軍陣槍路,凶猛之餘主要講究一個‘藏斂’——”
“藏斂?”
徐懷這一個多月來,也清楚以往習武太過表麵,路子有些走岔,但武學義理這事,卻不是他自己琢磨,就能想通透的。
盧雄深入淺出的道:“在戰場上麵對的敵人成百上千,特別複雜的槍勢沒有施展的餘地,不知藏斂,就算有真龍之力,又能堅持多久?所以,在有限的騰挪空間裏,盡可能省力有效的將敵卒斬殺馬下,便是伏蟒槍的精髓。伏蟒槍講究的是一個‘伏’字,‘伏’字拆開來是‘人’與‘犬’,從本意上講,是人要像犬一樣匍匐在地,以伺機而行動,根本就是‘藏斂’、‘藏匿’,不是‘降伏’。伏蟒刀、伏蟒槍以及伏蟒拳都同出一源,道理也是相通的——我看你站鷹子嘴崖頭握持柴刀的樣子,應該學過伏蟒刀吧?”
“……”
從這一番議論,徐懷就知道盧雄在伏蟒槍上的造詣,比十七叔徐武江他們更高,也不扭扭捏捏,直接問道,“敢問盧爺,藏斂之法要怎樣才能修練入門呢?”
盧雄心裏也有很多疑問,道:“伏蟒槍的藏斂法就蘊含在基礎拳勢樁功之中,你應該都有練過,但我看你身形僵滯,似乎是練偏了——這會兒不早了,你夜裏要是能過來,我再仔細給你聽……”
“好咧,”徐懷心想他今卷入這樣的是非中,收點好處才不冤,定夜深人靜之後過來聽盧雄講解伏蟒樁功,將陶甕隔著矮牆遞過去,道,“這是十七嬸煨給王萱姐的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