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陸曉君不再用力掙紮,她轉身俯在劉警官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過去一周,這個堅強而勇敢的女人,強忍自己內心的悲傷和痛苦,冒著被人報複和暗算的風險,為了深愛的男人四處奔走,搜查各種有用或無用的線索,尋找若隱若現的凶手。直到今天,真相終於大白,謀害程路明的兩名凶手都已到案,她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用噴湧而出的淚水和壓抑不住的嘶喊來釋放出自己內心深切的悲憤和對程路明英年早逝的不甘。
劉警官沒有說話,隻是用右手輕輕地拍著陸曉君的後背,任由她發泄情緒。
幾分鍾後,陸曉君的哭聲逐漸平息了下來。劉警官扶著她走到沙發旁邊,讓她坐在沙發上,然後把茶幾上的紙巾遞給她。陸曉君低頭小聲地抽泣著,用紙巾擦著哭得紅腫的雙眼,再也不願意抬頭去看輪椅上的陳巍一眼。
陳巍眼神迷亂,一言不發地低著頭。也許,剛才看到陸曉君痛哭流涕所流露出來的深切悲痛之時,才是他作為主謀害死程路明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對逝者及其家人的不忍和歉意吧。
過了一會兒,陸曉君的情緒終於變得穩定起來。兩位警官給陳巍戴上手銬,推著輪椅走出程路明家門,乘電梯到一樓,然後穿過小區的院子和北門。陸曉君背著包,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幾個人上了劉警官停在北門外邊的越野車,一起往公安局的方向駛去。
此時剛到早上八點鍾。在這個周六的清晨,街上行人稀少,汽車也比工作日的早高峰時少了很多,馬路上完全不像平時那樣擁堵和雜亂。劉警官平穩地開著車,很快就來到公安局大門口。他把汽車停到地下車庫,幾個人從車上下來,乘電梯來到主樓五層。劉警官和陳警官將陳巍帶到了訊問室,把他所坐的輪椅安置在被訊問人的位置上。
在路上,陳警官已經給吳處長打過電話,彙報了剛才事情的進展。現在專案組的同事們都已經聚集在訊問室旁邊的指揮中心,為案情的快速進展感到興奮不已。
吳處長看到陸曉君走進指揮中心,馬上走到門口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陸法官,我們簡直太佩服您了!您幫專案組順利偵破案件,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感謝您!”專案組的其他同事也都圍上來表示感謝。陸曉君麵有戚色,雙眼紅腫,但仍然客氣地回應吳處長和大家的熱情。
吳處長長期在公安一線工作,既身經百戰,更通達人情,一看陸曉君的神情便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他請陸曉君在椅子上坐下,讓人沏了一杯熱茶,安排馬上開始對陳巍的審訊。
審訊仍然由劉警官主持,陳警官和一位女書記員參與。陸曉君坐在指揮中心的椅子上,看著對麵的電視牆,注視著劉警官他們對陳巍的審訊過程。但是,她現在的思緒沒法跟昨天晚上參與審訊李曉明時那樣專注。也許是因為抓住陳巍讓她鬆了一口氣?或是因為陳巍果真涉案,她內心裏對葉靜雯的猜忌進一步加深?如果是後者,那她對葉靜雯這種疏離的情緒無疑會加重路明之死所帶來的痛苦和憤懣。
陸曉君今天已經沒有心情去記錄審訊過程了。審訊過程進展很快,差不多兩個小時就全部結束了。麵對劉警官拋出來的所有問題,陳巍完全沒有一絲猶豫和狡辯,而是平靜且詳細地一一作答。下麵是專案組在審訊完畢後整理出來準備存檔的卷宗內容:
我叫陳巍,男,三十九歲,自由職業者。
對於警方針對程路明被謀殺一案向我提出的所有問題和指控,我都願意坦白回答。
我坦白承認,李曉明采用過量安眠藥殺死程路明一案,確實是在我的背後唆使下進行的;但葉靜雯對該案內情一無所知,此案的策劃和實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從小出生在一個生活條件優渥的家庭,基本上所有想要的東西,都能輕易得到。從小學起,我的身邊就追隨著一夥兄弟,他們叫我“老大”,事事聽我安排,現在想起來,這也不過是因為我能夠拿出家裏的錢跟大家一起花。這種予取予求的童年生活經曆,讓我在與其他人交往時習慣於以自我為中心。
六年前,我遇到了我的前妻葉靜雯,她的美麗恬靜和單純善良,很快就迷住了我。我那時候已經三十三歲了,自認為已經見識了生命裏的一切大風大浪,對年輕時放縱輕狂的經曆已經厭倦,覺得遇到靜雯是我一生的轉折點,我願意為了她改變自己,回歸正常的人生和家庭生活。所以,在和靜雯戀愛了半年後,我就向她求婚了。不久後,我們就舉辦了盛大的結婚典禮。結婚一年後,我們的女兒也出生了。看著幸福滿滿的靜雯和活潑可愛的女兒,我下定決心,從此以後要好好地陪著她們,快樂地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天。
這種幸福美好的生活,在我們婚後維持了兩年多。但是到了女兒一歲多的時候,我心裏不安分的種子卻在重新萌芽和生長;本來已經疏遠的那幫舊時好友,逐漸又回到了我的身邊。我們一起外出,開著車滿世界地遊蕩,到那些人跡罕至、荒涼險峻的地方尋求刺激,到各個城市那些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放縱自己。
就這樣,在那個時候,我覺得平靜的家庭生活似乎成了我的累贅。我不願意再受到單調家庭生活的束縛,所以就向靜雯提出了離婚的要求。靜雯當時都要瘋了,她堅決不同意離婚。但我好像鬼迷心竅一樣,不顧她的淚水和挽留,徑自離開家門,很長一段時間不再回來。後來靜雯被我傷透了心,也許覺得我們的婚姻已經不可挽回了吧,便同意和我離婚,我們在兩年前辦理了離婚手續。
今年年初,我在去西藏自駕旅遊途中遭遇了嚴重車禍,導致下半身癱瘓,生活不能自理。同行的朋友把我送回北京治療,這時候我的內心備受打擊,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聽到我受傷的消息後,善良的靜雯帶著女兒來看我。麵對靜雯幽怨的眼神和女兒撲向我懷中的笑臉,我心裏感覺羞愧難當。但在這種負罪感背後,我發現了讓我活下去的源泉和動力,那就是這母女二人的關心和照顧。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靜雯的諒解,懇請她帶著女兒回到我的身邊。我相信,血濃於水,畢竟我和靜雯有一個共同的女兒,而靜雯又是一個這麼善良的女人,她應該不會拒絕我。但是當我向靜雯表白我的心聲時,她卻一反常態地堅決拒絕了我,沒有絲毫協商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