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言:那一年(2)(1 / 3)

看廁所的婦女:

“秦玉河不通人性。今年一月,他喝醉了,來上廁所。上廁所是要交錢的呀,我從這裏頭有提成啊。俺一家老小,就指著這個廁所呢。秦玉河仗著是化肥廠的,兩毛錢,就是不交。我攆著他要,他一拳打來,打掉我半個門牙。”

接著張開嘴讓李雪蓮看。這婦女果然少半粒門牙。過去李雪蓮跟秦玉河在一起的時候,覺得他還講理,沒想到離婚之後,他的性子變了。自己還真小看了他。李雪蓮:

“我今兒沒找到他,找到他,就把他殺了。”

聽說李雪蓮要殺人,看廁所的婦女倒沒吃驚,隻是說:

“這挨千刀的,隻是殺了他,太便宜他了。”

李雪蓮倒愣在那裏:

“啥意思?”

看廁所的婦女:

“殺人不過頭點地,一時三刻事兒就完了。叫我說,對這樣的龜孫,不該殺他,該跟他鬧呀。他不是跟別人結婚了嗎?也鬧他個天翻地覆,也鬧他個妻離子散,讓他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才叫人解氣呢。”

一句話提醒了李雪蓮。原來懲罰一個人,有比殺了他更好的辦法。把人殺了,事情還是稀裏糊塗;鬧他個天翻地覆,鬧他個妻離子散,卻能把顛倒的事情再顛倒過來。不是為了顛倒這件事,是為了顛倒事裏被顛倒的理。李雪蓮抱孩子來化肥廠時是為了殺秦玉河,離開化肥廠時,卻想到了告狀。大家都沒想到的路,被一個管屎尿的人想到了。這人本來與秦玉河有仇,被秦玉河打碎半粒牙,現在無意之中,又救了秦玉河一命。

李雪蓮第二次見到王公道,是在法院的法庭上。王公道身穿法官製服,剛審完一樁財產糾紛案。縣城東街老晁家哥倆兒,自幼父母雙亡;長大後,在縣城十字街頭,合開了一個胡辣湯鋪子。哥倆兒每天五更開張,鋪子又地處鬧市,生意漸漸紅火起來。但前年老大結婚,哥倆兒間多了一個人,矛盾也多了起來,一直鬧到分家的地步。家裏的財產倒好分割,二一添作五,到了胡辣湯鋪子,兩人都想爭到手,互不相讓,便鬧到了法庭。王公道跟晁家老大是小學同學,相互打過招呼,便與哥倆兒調解,誰要胡辣湯鋪子,給對方出多少錢等等。晁家老大倒聽王公道的調解,晁家老二節外生枝,說老大自結婚之後,每天清晨不起床,兩年來,十字街頭的胡辣湯鋪子,都是他五更開張,這不成長工了嗎?又要在調解胡辣湯鋪子之前,讓老大先賠償他兩年來的損失。老大也急了,說去年老二胃出血,開腸剖腹的,白花了家裏八千多塊錢,這賬如何算?哥倆兒越說越多,離開座位,戧到一起,有在法庭動手的架勢。王公道看調解不成,隻好宣布閉庭,此案改日判決。誰知老二又不讓閉庭:

“不說開腸剖腹的事沒事兒,說到開腸剖腹,胡辣湯鋪子就不算事兒了;今兒不說胡辣湯鋪子了,單說開腸剖腹——今天不說出個小雞來叨米,誰也別想走出這屋子一步!”

又跳著腳在那裏蹦:

“我為啥開腸剖腹,還不是被他們兩口子氣的?”

王公道忙說,“開腸剖腹”屬節外生枝,與本案無關;誰知老二犯了渾,戧到王公道跟前,指著王公道說:

“姓王的,知道你們是同學,你要今天敢徇私枉法,我也豁出去了!”

又捋胳膊卷袖:

“明說吧,來的時候,我喝了兩口酒。”

王公道:

“啥意思,還想打我呀?”

老二急扯白臉:

“就看到沒到那地步。”

王公道氣得渾身哆嗦:

“你們哥倆兒爭財產,鹽裏沒我,醋裏沒我,我好意勸你們,咋就該打我了?”

用法槌敲著桌子:

“刁民,全是刁民。”

大聲喊來法警,把他們哥倆兒推搡出去。這時李雪蓮上前:

“大兄弟,說說我的事兒吧。”

王公道的情緒還在晁家哥倆兒身上,一時沒有認出李雪蓮:

“你的事兒,啥事兒?”

李雪蓮:

“就是離婚的事兒,我頭天晚上去過你家,我叫李雪蓮,你讓我等三天,今天就是第三天。”

王公道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誰,這才將思路從晁家哥倆兒身上,轉到了李雪蓮身上。他重新坐到法桌後,開始想李雪蓮的案子。想了半天,歎了一口氣:

“麻煩。”

李雪蓮:

“誰麻煩?”

王公道:

“都麻煩。你這案子我簡單摸了一下,它很不簡單。先說你,已經離了婚,還要再離婚;為了再離婚,先得證明前一個離婚是假的,接著再結婚,然後再離婚,這不麻煩嗎?”

李雪蓮:

“我不怕麻煩。”

王公道:

“再說你前夫,他叫什麼來著?”

李雪蓮:

“秦玉河。”

王公道:

“如果他仍是單身,這事兒還好說,事到如今,他已經與別人又結了婚。如果證明你們離婚是假的,你想與他再結婚,他還得與現在的老婆先離婚,不然就構成重婚罪;與你結了婚,還要再離婚,這不麻煩嗎?”

李雪蓮:

“要的就是這個麻煩。”

王公道:

“還有法院,從來沒有審過這種案子。它看似是一樁案子,其實是好幾樁案子。好幾樁案子審來審去,從離婚又到離婚,案子轉了一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這不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