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 3)

這幾天,楊啟程和缸子一直在外麵跑,焦頭爛額,但是毫無起色。世麵上跟他們生產一樣產品的不止一家,商人趨利避害,沒必要冒風險。

然而,這並不是此時此刻最讓他心煩意亂的,畢竟現在這件事就跟泥石流滑坡一樣,已經發生了,端看最後到底損失情況如何,著急上火沒有任何意義。

他猛抽了一口煙,又往手機上看了一眼。

“過來吃飯。”

餐廳傳來厲昀的聲音,楊啟程回過神。

厲昀把盤子擱在桌上,又回廚房拿碗筷。楊啟程把煙掐滅,去餐桌旁坐下。

兩人沉默吃著。

楊啟程吃了一會兒,停下,起身走去廚房。

厲昀忙轉身問他:“要什麼?”

沒一會兒,楊啟程拿了罐啤酒出來。

厲昀看他一眼,“陽台上箱子裏有沒冰的。”

楊啟程沒說話,拉開易拉罐,仰頭灌了大半。啤酒冰鎮過,凍得舌頭、喉管和胃一陣發緊。他停了一下,把剩下的一半一口氣喝完。

厲昀看著他,很輕地歎了聲氣,“我下午,再去找我舅舅問一問。”

楊啟程神情平淡,“用不著。”

“可現在這情況……”

“我說過,該你們厲家的,一分錢也不會少。”

厲昀表情一滯,“你是不是非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真的擔心你。”

楊啟程不以為然。

安靜片刻,厲昀又說,“我去問問我的朋友,興許能幫上你。”

楊啟程筷子一停,朝她看了一眼,“什麼朋友?”

厲昀卻垂下目光,“你不認識,總之興許能幫上你。”

楊啟程盯著她,似笑非笑,卻也什麼也沒問,仍舊吃飯。

吃完,他打了幾個電話,走進臥室,找出隻大行李箱,裝了幾套換洗衣服。

厲昀走到門口,“要去哪兒?”

楊啟程動作未停,“公司。”

厲昀愣了一下,“住公司?”

楊啟程把裝好的箱子合上,立起來。

厲昀趕緊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楊啟程動作一停,抬起頭,看她一眼,“說不準。”

最後一門課考完,楊靜和韓夢一塊兒回宿舍。路上,韓夢要跟她對答案,被她製止了。

幾個專業考試時間不一樣,有的已經考完回家了,宿舍一時顯得空蕩了起來。楊靜東西已經收得差不多了,下午的火車,西站,跟陳駿一塊走。

韓夢反坐著椅子,手臂枕在椅背上,看著楊靜收拾東西,“你走了,就我一個人了。”

“我不會回去太久,估計年前就回來了。”

“不跟陳駿一起過年啊?”

楊靜搖頭,“就回去看一看。”旦城的習俗,要是女方去男方家裏過年,基本等於訂婚。

“陳駿能同意嗎?”

楊靜把護膚品裝進收納袋裏,“不是還有你嗎?”

“我?我才不要,平白無故擔罵名。”

楊靜看她,“那你一個人過年?”

“雖然怪孤單的,但是我還是更喜歡你年過得開心,”韓夢看著她,難得認真,“從我認識你到現在,我就一直覺得你是個特別憂鬱的人。”

楊靜低下目光,“有嗎。”

“哪怕是你現在在跟陳駿談戀愛,我也覺得你好像並沒有十分快樂……”韓夢看著她,“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既然跟陳駿那麼多年的同學,要在一起為什麼要等到今天?”

楊靜笑了笑,“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韓夢想了一下,“我總有一種感覺,好像你雖然跟我們在一起,但其實你並不在這裏。”

楊靜動作一停,片刻,仍舊低頭繼續收拾東西,“不在這裏,還能在哪裏?”

列車從西站出發,拐個彎,一路向南。車子穿行於平原或隧道,沿途雪還未融盡。

楊靜趴著窗戶看了一會兒,忽說,“我想起一首詩。”

“什麼?”

“偶爾看到的,”窗外景色一閃而逝,“廖偉棠的,‘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留的火車,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楊靜轉頭看他,“一眼就記住了。”

陳駿笑說,“我也記住了。”

楊靜坐正,把座椅靠背稍稍往後調了一點,“你跟你爸媽說好了嗎?”

“都說好了,他們非讓你今天晚上就去我家吃飯,我說明天,你到旦城了先休息一下。”陳駿看她一眼,“你住酒店嗎?還是……”

“酒店。”

下火車,出了車站,迎麵吹來的冷風帶一股寒冷的濕氣,夜色和燈火帶著一種灰蒙蒙的調子。楊靜先去酒店訂了房間,與陳駿約定好第二天碰麵的時間,而後送走陳駿,洗了個熱水澡。

陳駿已經到家了,給她打了個電話。

兩人閑聊兩句,互道晚安。

楊靜把電話設置成靜音,在床上躺下。奔波了一天,很累,然而這時候卻沒有什麼睡意。

幹躺了一會兒,她從床上爬起來。

窗簾拉開,外麵夜色沉沉。

楊靜將窗戶開了一線,半倚著窗台,頭靠在玻璃上。冷風吹進來,臉上一會兒就凍得發疼。

她在夜色中極力辨尋著旦城的那些建築。高聳入雲的那座流光溢彩的塔,是旦城的地標;圍繞一圈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構成了旦城的商業中心。而在這之下,那些不起眼的樓房,隻剩下一片朦朦朧朧的燈火,找不到哪一盞是哪一盞。

或許真的已經遠離了旦城,這些原本熟諳的地方,如今也仿佛有一層淡淡的隔膜。

人之一生,不過是無數次的將他鄉作故鄉。

故鄉?

故鄉隻在夢裏,回來了,也不敢靠近。

頹勢還未停止,境況越來越糟。

楊啟程在外奔忙,晚上的時候都住在公司。

行船偏遇打頭風,這麼要命的時候,缸子奶奶病複發了。

這恍惚讓楊啟程想到幾年前,和缸子剛剛起步的時候。那時候卯著一股勁兒,什麼都可利用,非要逆勢而為。如今情景再現,陡然有些宿命的意味。

缸子奶奶自做過手術之後,七八年來狀況時好時壞。她如今已算是高壽,對這事兒看得很淡。風燭殘年,活下去的理由,多半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不讓缸子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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