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俊逸打個怔,眉頭皺起,“是美貨吧?”
“是哩。”順安湊近俊逸,壓低聲,“麥大人說,隻要他換個商標,就是英貨了!”
“這……”俊逸吸一口氣,“怕是不合適吧?”
“魯叔呀,”順安急了,“叫我看,沒啥合適不合適的。他們抵製的是美貨,我們賣的是英貨,風馬牛不相及。即使有啥人問起來,我們也可推說不知情,因為洋行沒說是美貨,商標上寫的也是英貨。”
俊逸凝起眉頭,陷入沉思。
“魯叔,”順安的聲音壓得更低,“不說正常盈利,單是降這兩成,就是十萬洋鈿。再加兩成利,裏外裏是二十萬。我驗過貨了,包裝嶄新,從貨單上看,全是緊俏貨,麥基這人猴精,不賺錢的貨他不會進哩。這是樁打燈籠也難尋來的好生意哩!”
俊逸的眉頭依然緊擰,但心思顯然動了:“不會出啥事體吧?”
“應該不會吧,我們盡量小心點兒就是。”
俊逸微微閉目,耳邊響起查敬軒的聲音:“……連朝廷都不與洋人爭,我們這些靠洋人吃飯的,還起什麼哄……就在昨晚,美國使館有人拜訪我,說是大使先生有意約談我們甬商,我應下了。這一戰,我們必須與姓彭的打到底,要讓姓彭的明白,上海灘究底是啥人講了算!”
既然要打這場惡戰,既然姓彭的死活與我過不去,我又何必跟著他的調子跳大神呢?俊逸想至此處,下了決心,對順安道:“好吧,既然你說沒事體,那就吃下。”
“魯叔,麥大人想與你碰個麵,你看啥辰光合適?”
“麵就不見了。”俊逸略一沉思,擺手道,“這樁事體,你去辦就是。”
“好咧。”
泰記要推舉俊逸當總理的消息傳到廣肇會館,彭偉倫的眉頭擰成疙瘩。
“奶奶個熊,”馬克劉恨恨地罵道,“姓魯的又想故技重演哩!”
彭偉倫端起一杯茶,送到嘴邊,又啪地潑到地上,將杯放下。
“彭哥,”馬克劉在屋裏轉幾圈子,“哪能個辦哩?丁老倌才又升遷了,連袁大人也不放在眼裏!若是他真的力推姓魯的,不定真還能成哩!”
彭偉倫又想一時,撲哧笑了,重新端起一杯,朝馬克劉舉一下,不疾不徐道:“老弟,來,喝茶!”
“彭哥?”
“老弟,這兒不是北京,不是朝廷,是上海灘,是商務總會!”彭偉倫越發淡定了。
“這……”馬克劉撓撓頭皮,顯然還沒吃透。
“想坐那把大椅子,首先得長出個大屁股,是不?”
“可……下麵的戲,哪能個唱哩?”
“該怎麼唱,就怎麼唱。”彭偉倫略頓一下,“對了,記得聽你講起過,說麥基那裏有批美貨,賣沒?”
“賣個屁,全在十六浦碼頭堆著。聽洋行裏的人講,麥基把家當全押上不說,又從彙豐貸出十五萬,這辰光火燒眉毛了!”
“哦?”
“據可靠消息,”馬克劉湊近身子,“聽說他連碼頭工人的搬場費都付不出了,工人們鬧事體,裏查得無奈,竟拿一包現貨抵扣!”
“盯牢這批貨,還有,盯牢茂升。”彭偉倫又品一口,“姓魯的既貪心,又膽大,與麥基這又打得火熱,我就不信他們之間沒個火花。”
“明白。”馬克劉重重點頭。
美國駐滬總領事館的正門被學生們圍得水泄不通。學生們打著橫幅標語,齊聲高呼:“堅決抵製美貨!堅決取締《華工禁約》……”
領事館門口,美國大兵荷槍實彈,嚴陣以待。
學生們開始在附近的街道上焚燒美貨,焚燒美國國旗。
兩輛黑色轎車駛過來,在離使館幾百米處停住,看到無路可通,掉頭駛離,繞了一個大圈,停在領事館的後門外麵。
後門是道小巷子,無法進車,車中人鑽出轎車,大步走向使館。走在前麵的是一個使館人員和查敬軒,身後是祝合義、魯俊逸、周進卿、查錦萊諸人。
後門早已打開,一行人閃身進去,門又合上。
眾人進入使館,七繞八拐,走進使館三樓的一個寬大會客室裏,早已候在那兒的美國駐滬總領事愛德華先生和一行人逐個握手,分別落座。
沒有多餘的話。待大家坐定,漢語流利的愛德華直奔主題:“本使特邀諸位來,是有一事澄清。近日來,外間盛傳我國勉強貴邦政府續訂苛約一事,多為謠傳,實則並非如此。查先生是明理之人,本使希望您能主持公道,幫我們澄清相關傳言,同時勸阻不明真相之人,莫讓他們輕信謠傳,做出有礙兩國交情之舉!”
事關國家利益和民族大義,查敬軒寸步不讓,抱拳揖禮,凜然說道:“禁約一事,查某已有風聞。查某也從相關報道中詳細查閱了《華工禁約》的相關條款,甚是不解。聽聞貴國有人權宣言,宣揚眾生平等,而禁約中卻處處可見對待華工的不平等條款,不把華工當人看待,敢問公使何以解釋?”
“關於合約,”愛德華略頓一下,解釋道,“我國是在考慮續訂,也在探索如何改良相關條款,務使兩國均沾利益。按照美國法律,此項和約在締結之前,必須報經下院批準,再報請上院審核,前後過程不下六個月,斷非坊間所傳之馬上締結!關於和約如何改良,我們可以擇日商榷,查先生及諸位商董當體察兩國平日交誼,勸諭眾人,大可不必排擠我國商貨,做出有損兩國公益之事!”
“公使所言甚是。”見對方給出解釋,查敬軒甚覺踏實,亦退一步,拱手應道,“我們可以勸諭商民,但貴國也應表達姿態,早日商榷改良和約。六個月期限似乎太長,以兩個月為限如何?”
“兩個月?”愛德華略略一怔,“這點時間過於倉促了。不過,我可以將查先生所請報告政府,由政府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