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好隨巢子,屈將子隨即離開堯山,先至洛陽,後至薊城,一路追蹤至此。
“師父,您……您怎麼來了?弟……弟子做夢都在想您,還以為此生再也見……見不上師父呢!”
“嗬嗬,這不,說來就來了。”屈將子微笑著在他前麵盤腿坐下,目光落在地上的香囊與飛刀上,看一會兒,拿起香囊,嗅了嗅,“好香哪,哪位女子送你的?”
“梅姑娘。”
“是燕國太後的那個隨身侍女嗎?”
“正是。”
顯然,屈將子早把一切查實了。他放下香囊,看著並列的兩件物什,許久,歪頭望著他:“你這樣擺放,可見出你的用心。看來,你並未遂心。遇到麻煩了嗎?”
“沒……沒有。”
“嗬嗬,在師父麵前,還不敢承認。你親眼看著梅姑娘進寢宮侍奉蘇子,心裏想不開,是不?”
“師……師父……”
“你從蘇子幾年了?”
“三年多。”
“你是情迷心竅了。三年多,當是一千多天,你天天跟從蘇子,蘇子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知道。”
一語點醒夢中人。
飛刀鄒一心沉溺於情傷中,這陣兒好似被當頭澆了一盆清涼水。
“我再問你,你愛梅姑娘嗎?”
“愛!”
“愛她什麼?”
飛刀鄒低下頭去。
“你知道什麼叫愛嗎?”
“弟……弟子不知。”
“愛有兩種,一是大愛,二是小愛。你這點愛,可稱小愛。小愛又分四種,因患難而愛,因想象而愛,因相知而愛,因容貌而愛。你盤算一下,你對梅姑娘的愛屬於哪一種?”
飛刀鄒聽傻了,悶頭思索一陣,猛然抬頭:“師父,弟子敢問大愛?”
屈將子沒有回答,而是遙望夜空,久久凝視高懸在樹梢上的玉兔,反問他道:“你知道什麼叫勇嗎?”
“勇即不畏死!”
屈將子依舊望著夜空,半是自語,半是回答:“是呀,勇即不畏死。二十年前,師父也是這麼回答的。”
“師父?”
“那時,師父像你這個年紀,青春氣盛,武藝超群,勇冠天下。一日,師父聽聞有位墨者在街頭宣揚非攻,甚是不服,乃長劍危冠,趕過去衝他叫囂,‘晚生屈將好勇,聞先生非鬥,特請賜教!’那墨者掃師父一眼,緩緩問道,‘公子既好勇,可知勇否?’師父朗聲應道,‘勇即不畏死!’那墨者連連搖頭,師父氣惱,拔劍指其首曰,‘有說則可,無說則死!’”
飛刀鄒急問:“師父,那墨者可有說否?”
“當然有說了,”屈將子收回目光,望著飛刀鄒,緩緩接道,“那墨者侃侃應道,‘據在下所聞,勇有五等。赴榛棘,析兕(sì)豹,搏熊羆(pí),此獵人之勇也。赴深泉,斬蛟龍,搏黿(yuán)鼉(tuó),此漁人之勇也。登高陟危,鵠立四顧而顏色不變,此陶人之勇也。剽必刺,視必殺,此刑人之勇也。還有一勇,昔日曾見於魯人。齊桓公發兵征魯,欲以魯地為南境,魯公憂之,三日不食。魯人曹劌(guì)聞訊,徑至齊營,見桓公說,“臣聞,君辱臣死,今臣之君受辱,臣有死而已。臣請退師,不退,臣請刎頸,以血濺君矣!”言訖,曹劌拔劍就頸,瞪視桓公。桓公驚懼,管仲適時進諫,齊魯盟誓睦鄰,各自退兵。曹劌本為匹夫徒步之士,布衣柔履之人,一怒而卻萬乘之師,存千乘之國,此勇浩氣長存,可稱君子之勇也。此五等勇,敢問公子何好?’”
“師父,您如何說?”
“師父哪裏再有說呀,當即解下長劍,摘掉危冠,撲通拜倒,請他收為弟子。”
“那人肯收否?”
“嗬嗬嗬,”屈將子樂道,“若是不收,哪有你現在的師父呀!”
“那墨者是誰?”
“他就是師父的師父胡非子,不僅是墨家先聖墨子愛徒,且是墨家先巨子隨巢子的師兄,不僅涵養豐厚,一身武功更是了不得呢!”
飛刀鄒再拜道:“弟子知曉什麼叫大愛了。弟子有一請,望師父恩準。”
“請講。”
“墨者行教四方,義滿天下,弟子早已敬慕在心。弟子誌願跟從師父,為天下大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屈將子語氣鄭重:“你既是師父弟子,自然也是墨者了。這些年來,你俠肝義膽,扶弱濟危,助蘇子天下合縱,免百姓於鋒鏑戈矛,已經是在奉行墨道。先巨子對你極是器重,師父此來,即是奉先巨子遺命,托付你一樁大事。”
聽到是先巨子親**托之事,飛刀鄒的心咚咚直跳,兩眼一眨不眨地直盯師父。
屈將子一字一頓:“守護蘇子,助他安全成就天下縱親大業。”
顯然,這副擔子太重了。
此前他守護蘇子,為的隻是義氣,是對蘇子品性的認可。這種守護於一夜之間升格為墨家大業,且是先巨子遺命,倒讓飛刀鄒有所躊躇,思忖許久,囁嚅道:“先巨子遺命,弟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可……”
屈將子輕輕拍手,附近兩棵大樹上如蝙蝠般同時飛下兩個褐衣人,豎槍一般立在屈將子身後。飛刀鄒目瞪口呆,以自己身手,竟然不知他們是於何時飛上去的!
飛刀鄒正自驚歎,屈將子嗬嗬笑道:“你不是孤身一人。”指著兩人,“這位是木華,這位是木實,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都是你的師兄弟。從今日起,他們跟在你身邊,聽你吩咐。另外,為師也在,不離你的左右。情勢急迫時,自會與你聯係。”
飛刀鄒驚喜交集,應道:“弟子謹遵師命!”
翌日晨起,早膳時分,春梅端上早點和奶茶,侍立於側。
蘇秦望她一眼,別有用意地笑笑:“梅姑娘,鄒兄何在?”
聽出話音,春梅麵色潮紅,低頭輕道:“奴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