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不由得疑心大起。客棧在城外,婦人離開客棧,無非回城或回鄉。但她尚未等到想要的“說法”就這樣莫名消失了,不見回城去找官府,而他到驛站詢問,近日也並沒有任何見到孤身的婦人經過驛站離開。
“你怕她出事了?”甘樂意放下碗筷,抬頭問他。
邊疆終於等到他主動搭理自己,又驚又喜,連連點頭:“是的。我打算再上一趟九頭山。”
邊疆記得婦人所說的那位貪了錢的人叫劉大力,是她丈夫的親哥哥。但當日在磚窯查問時,磚窯的人確實隻賠償給劉大力五十兩銀子,而劉大力也確實將那張五十兩的銀票交到了他弟媳手中,銀票上的票號都是對的。
他也不知道現在再上山還會不會有收獲。
甘樂意想了片刻,對他說了句“萬事小心”。
邊疆呆在當場,愣了片刻才開口說話,臉上是緊張又感激的笑:“謝謝甘令史,謝謝甘令史……”
甘樂意有些不好意思,捧起空碗作勢要吃,但看到碗裏什麼都沒有了,不由得大窘。
阿四包著幾個饅頭回來,邊疆懷中揣著饅頭,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宋悲言:“甘大哥,邊大哥人這麼好,你咋老凶他?”
甘樂意:“小屁孩子懂什麼。他居心叵測!”
宋悲言還要再講,被阿四阻止了:“別問,我一會兒細細跟你說。”
甘樂意:“你要說什麼?”
阿四:“嘿嘿嘿嘿……”
宋悲言不明所以,也跟著他嘿嘿嘿起來。兩人嘿得自得,被甘樂意的眼刀狠狠剮了幾百下。
這一日的深夜,張鬆柏等人來到劉方寸居所外頭求見。
三人已經布置好一切,王歡喜絲毫沒察覺任何殺意。劉大力準備好炸藥,張鬆柏和班牧各自揣著利刃,就等開炸。王歡喜原本和三人同樣排班,但張鬆柏假意詢問王歡喜是選擇巡邏,還是在磚窯檢查工人的出工情況。王歡喜不喜活動,果然選了不巡邏。
“我們選的是辰字窯。”張鬆柏說,“辰字窯背後靠山,可以藏身,且是今晚唯一一個出磚的窯,王歡喜到時候會在磚窯外等候。”
“你們怎麼引他進去?”劉方寸問。
“今夜在辰字窯裏幹活的是另一個班,我已經叮囑他們,待我們發出信號,他們便在窯裏呼喚王歡喜,引他進入。”
劉方寸仍舊慢條斯理地泡茶,聞言眉毛一挑:“他們可知道為何要王歡喜進窯洞?”
“不知道。”張鬆柏坦然道,“我給了那幾個人各一百錢,隻說了是要與王歡喜開個玩笑。”
劉方寸點點頭,沒有細究。
磚窯裏的那幾個人,今夜也是要和王歡喜一起死的。班牧尤記得他們第一次炸磚窯的時候,張鬆柏已經十分鎮靜,如今聽他這樣一說,更覺得此人冷靜異常,心思酷辣。
九頭山上共十四個磚窯,分別是十二地支與一天一地,但隻有兩個磚窯靠山而建,一個是辰字窯,一個是卯字窯。卯字窯今夜不開工,他們反複商量,最後才確定了辰字窯。劉方寸聽了個大概,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揮手讓三人走了。
炸藥一點,王歡喜便死了,交托給他的任務也就順理完成了。劉方寸挺直脊背坐在椅上,手持一卷書,桌上一壺茶,怡然自得,津津有味。
如此這般,約莫過了兩個時辰,一片靜謐的九頭山上,忽然又傳來一聲巨響。
聲響極大,震得房梁上灰土簌簌落下,劉方寸躲閃不及,頓時狼狽不已。
“混帳!”他大怒,忍不住狠罵了一聲。辰字窯距離這裏頗遠,他沒想到張鬆柏等人居然用了這麼烈的炸藥。
起身撣去衣上浮塵,劉方寸又拿起珍愛的紫砂壺,細細吹去壺上灰土。
王歡喜死了,張鬆柏等人自然也不能留。他會連夜向蓬陽官府報案,說自己查出了磚窯最近幾樁塌方事故的始作俑者,再嚴正清明地將那三人押送到……
“大人!”
劉方寸被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自己心腹馬永誌衝了進來。
“怎麼了!”劉方寸心頭忽地亂跳,連忙問。
“炸錯了!”馬永誌一臉青白,鬢角冷汗滾滾,“他們沒炸辰字窯,炸了卯字窯!”
劉方寸張了張口,手指忽的一軟,那隻裹著一層包漿的紫砂壺當啷滾落在桌,又咕嘟嘟滾落在地,啪嚓碎了。
“大人!”馬永誌又喊了一聲,終於把劉方寸飛至半天的魂魄喊歸了位。
但那驚恐的魂魄沒能支撐劉大人,反倒令他腿腳發軟,咚地坐倒在椅上。
“完了……卯字窯……”劉方寸口唇發抖,聲音顫個不停,“完了……你我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