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關係這麼好?遲夜白心想。
吃喝完畢,結賬的時候司馬鳳發現自己一時爽快許了請客吃飯的海口,然而卻沒帶錢袋。阿四身上錢不夠,遲夜白掏出了身上所有錢幣都不夠付賬,而甘好在一旁冷靜地剔牙,全無出手相助之意。“不是你請客嗎?”他反而笑著對司馬鳳說,“司馬家主的氣勢不夠啊,不夠。”
遲夜白最後隻得悲憤地用鷹哨喚來鷹貝舍的鷹,再讓鷹回到青河分舍去向分舍的頭領要錢。
他從未有過這般丟臉的時候,回去的一路臉色都不好。
司馬鳳一路上沒說什麼話,直到進了甘好的小院子才開口:“小白,你等等,我有事情同你講。”
“明天再說。”遲夜白不悅道。
“是和文玄舟有關的事情。”司馬鳳緊接著說,“爹告訴我的。”
遲夜白終於停下,吸了兩口氣之後轉身走回司馬鳳身邊:“快點兒說!”
阿四幫甘好打掃完肉鋪再回來,看到自家少爺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看月亮。
但他瞎了,又蒙著布條,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少爺,睡覺了麼?還是再給你念念書?”阿四問他,“遲少爺呢?你們談完啦?”
“談完了,睡吧。”司馬鳳說完,轉身慢吞吞走回去。
他神情低落,似有重重心事。阿四湊過去小心地問:“少爺,你跟遲當家又吵架了麼?”
“沒有。”司馬鳳欲言又止。
阿四幫他脫了外衣和鞋子,肩膀突然一疼:是被司馬鳳狠狠抓住了。
阿四:“少爺???”
司馬鳳的神情異常凝重。
“阿四,今天甘好說的那些事情,他和晏貴妃什麼的,你統統都要忘記。”司馬鳳說,“尤其是皇帝那句。”
阿四眨眨眼,點點頭:“少爺,我已經都忘記啦。”
司馬鳳搓搓他腦袋,哼了一聲。阿四乖乖給他打水洗腳,心裏卻不斷地回憶著甘好的話。
他出門倒水,看到遲夜白坐在隔壁院子的屋頂上。他衝遲夜白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少爺已經睡下了。遲夜白點點頭,很快跳了回去。
阿四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司馬鳳,這幾夜細雨連綿,遲夜白卻每夜都在等著他入睡了自己才回去。
夜色愈加濃重了,雨勢漸漸減弱,隻有樹葉上凝落下來的水滴仍舊沉重清晰。
遲夜白獨自坐在房中,在死水一般的寂靜裏,慢慢閉上了眼睛。
回到那個巨大的、空曠的房間,他站在書架和書架之間的窄道裏,看著房間盡頭的司馬鳳。
司馬鳳舉起蓮花燈,衝他喊了一個無聲的詞。
“別怕!”
遲夜白點點頭。他發現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小孩,手腕細瘦,雙腿不斷地打顫。
他站在原地不動,試圖讀懂自己身後那片蓮花燈無法照透的黑暗,試圖跟自己身後的那個人說話。
幼時教導自己的先生就是文玄舟,這件事確實令遲夜白驚愕。
司馬鳳對他坦白了,但他沒辦法告訴司馬鳳,在自己的記憶裏,在自己學來的分類存放所有記憶的房間裏,文玄舟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一直存在著。
這房間是他教遲夜白製造的,所以他有能力把自己留在遲夜白的記憶裏。
書冊震動著,淒厲的人聲在木頭和木頭的縫隙中鑽出來。
一雙手沉沉壓在他肩上。
遲夜白顫抖著抬頭,隻能看到如煙如霧的黑暗,正朝自己壓下來。
“別怕。”身後的人笑著說。
他怕,非常怕。身後站著的人挾帶的不是死亡,不是災厄,是更令人恐怖的東西。
那人的左手伸到他脖子上,溫柔而細致地撫摸著他。
他左手有一隻鐲子,冰涼溫潤。這是遲夜白對文玄舟的印象,是除了聲音之外的一些稀薄印象。
那隻手也是冰涼的。手指纖長,骨節突出,手勢卻又極為細膩耐心,緩慢地撫摸過他的皮膚,令人戰栗。
“你知道我是誰了對嗎?”那人笑著問。
遲夜白說不出話。
他扼住了自己。
“你必須記住我。”文玄舟低低地說,“記住我說的話。”
遲夜白混亂地點頭,他快要喘不過氣了。
“小白!”司馬鳳在遠處提著燈,開始往他這邊跑過來。
——別過來……這個人太危險!
他喊不出聲音,文玄舟的手指越收越緊。
“等你長大了,你一定要來找我。”文玄舟貼著他的耳朵說,“我需要你。你太神奇了,遲少爺……我非常、非常需要你。”
他笑著展開遲夜白的手,在他掌心一筆筆地寫字。
遲夜白在幾近窒息的恐懼中,居然仍能夠分辨出這人寫了什麼。
冥夜懷思,踽踽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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