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白日經天,午未交接之際,他方才醒來,但覺渾身輕鬆,搖了搖頭,並無一點暈乎乎的感覺。雲門穴一無異狀,好像就沒有酸脹過一樣。
他摸了摸喉嚨,除了微微有點幹澀以外,好像也再無痰意。他一躍而起,但覺身輕體便,再無一點頭暈咳嗽的跡象。他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當下走出了房門,來到店堂。
店家一見是他,連忙把他拉到邊上一張桌子上,小聲道:“客官啊,你沒事吧?早上你那一嗓子啊,可把我店裏的住客讀給吵醒了,不少人還問我店裏是不是養了一隻老虎啊?客官,你這是什麼回事啊?”
柳浥雨茫然不知所答,問道:“我早上怎麼了?怎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啊?”店家見他神色不像是作偽,喃喃走了開道:“這可就更加奇怪了。誒,可不要讓什麼野獸給附身了才好。要真是……”一邊搖頭一邊走開。
到了下午申時,胡大夫卻來看他。搭了他的脈後,又仔細看他眼睛舌苔,像是不相信的道:“老弟啊,我真是服了你了。這一夜之間,你的寒氣都已不見,而且六部脈相都是旺盛的很。我開的那個房子,你就不要吃了。”
至於為何會如此,二人探討良久,倒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胡大夫和他通了姓名,原來姓胡名堪,字令成,早年也在金頂山乾元一派學過道家修行。柳浥雨仍以張九之名相告。
胡堪見他年紀頗輕二內力不同凡響,兼之店家說起柳浥雨早間嘯聲之事,便著意接納,請柳浥雨到他家中去住。柳浥雨心想自己即可便行,推辭不往。胡堪卻道,以柳浥雨眼前身體,應該休息數日,或許能更通真氣流轉之效。
柳浥雨心想早日去天台山問明恒方島之事,倒也不願多耽,好言相謝。胡堪頗覺失望,草草聊了幾句,攜了藥箱告辭。柳浥雨讓店家燒了點清淡蔬菜就著白飯粗粗吃了,便行睡下。
他睡在床上,心中卻不斷盤桓近日來所行之事。髯道人到底是何方來曆?這本是應該第一個想到的問題,但他一直沒有仔細去想。天台山上雲翼道人三人認得自己,更認得髯道人和北邙二人。
這天台雖是南宗祖山,卻也地處江南,渾不與中原武林相交,這三人何以會知道這些事情?這是其二。最後一事,他居然沒問諸葛宗歧到底在躲避何人。鬼手伯高自身武藝不弱,他那言語不清的老婆也以偶可能隻是在裝模作樣而已。自己一走,諸葛宗歧便也同行,他當時雖感疑惑,卻未徑直想問,現在想來,大是不當。
前日裏自己自省,那是未了做大事不拘小節之弊,此時想起,自己過於相信人言,而又礙於麵皮,數件事情未得全解便因礙及交情而未問個明白。
就在他腦中一片混亂之際,不遠處隱隱想起了清箏之聲。初時聲音輕微,中正平和,接著緩緩拔高,上下相連,似有人在登山而行。他一聽這箏聲,心中驀然清朗,紛雜之念全然不存。
那箏聲複又清明,似是空天霽月,微雲流度,中間偶有一二不合節拍之處,卻又如天外流星,更兼趣意。接著高音泠泠,恍如玉泉飛流,突而轉為低鳴沉沉,像是空穀回音。
正當箏聲如歌如泣之時,一個破鑼似的聲音罵道:“他媽的那個騷蹄子半夜不睡覺,起來弄什麼東西鬼叫啊!”柳浥雨一愣,接著好像想起了盤碗破碎聲,潑水落地聲,接著犬吠貓叫。又有人叫道:“媽的不要睡覺了!自己去白湖上的青樓去彈去!”
柳浥雨突然感到憤怒,這箏聲極是清越,悠揚動人,但這些人好像全然不知,大聲詈罵。他立時便想走出去看個究竟,但好像聽到幾聲極是低沉的棖棖之聲,像是在低聲反抗,接著一切都歸於平靜。
他雖不動音律,卻也覺著這彈箏之人像是有所心事。他本想出門去看看,但終覺自己身有要事,這些瑣碎市井之聲,不問也罷。他複又想起方才思索之事,腦中卻始終揮不去那泠泠箏聲。
慈城夜間不像長安洛陽一般一直到深夜都有人喝酒玩樂,到了戌時中分,早就萬籟俱寂,偶有幾聲犬吠,也是片刻即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