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元身子微微一抖，眼睛一閉，像是不願說此事。陸辯之見此，結果話茬道：“九弟，我聽人說，這圓淨乃是當年史思明手下一員悍將，當年史思明被史朝義所殺後，他就離開河北叛軍，遁入深山，削發為僧。後來，德宗年間，河北諸鎮叛亂又起，圓淨就前去平盧見當時的平盧節度使李正己，也就是李師道之父。多年來，他大修佛光寺，又招攬洛陽流民，以期在李師道西攻洛陽時，從嵩山為李師道奇兵。
十一日那天，圓淨本謀劃在李師道在洛陽的留邸中起兵，殺了東都留守府諸人，奪下洛陽，以為李師道西進之要津，幸得當日呂留守發現，調伊闕守軍前來護衛，圓淨眼見不敵，這才夤夜渡伊水南逃入緱氏山中。後來之事，你都親曆，我三日前剛到，這還要你以後說與我聽呢。”
柳浥雨點了點頭，陸辯之從幾上拿起茶碗，呷了幾口，續道：“那日圓淨被執，甚是狂傲，隻是要見呂留守，餘人問他，一概仰頭不答。”
“呂留守也頗為佩服圓淨，就答應和圓淨稍談幾句。圓淨全身被綁的粽子一樣，拖入呂留守的書房。圓淨當日曾揚言，當日如他死了，呂留守也活不過一年。圓淨和呂留守在書房中所談何事，他人不得而知，但呂留守出來後臉色甚惡，卻是多人所見。”王茂元微微點頭，那是承認確有其事。
“呂留守當時喝令獎圓淨立刻斬首，留守府推官勸道，如今擒得首犯，押解上京，那功勞可就大了，不如暫緩一二日，囚車獻之天子。呂留守卻鐵青了臉，斥責了一頓。伊闕守軍將圓淨拖了出來，叫他跪下，圓淨卻嘿嘿冷笑並不言語。軍士中有人說把這老僧的腿腳斷了，看他還能不能站著。於是有人拿了一把敲牆用的大鐵錘，誰知猛敲之下，圓淨的脛骨居然不斷。
圓淨大怒，痛罵他們說，你們這些鼠輩，連人的小腿肚敲不斷，還好意義自稱什麼好漢！讓他們把自己抬到一塊大石頭上，又自己放平了腿，告訴那執錘士卒往那敲才能斷，這才把圓淨的腿弄斷。這些事，茂元兄都是親見。”王茂元雙眼緊閉，嘴唇下抿，輕輕搖頭。顯然此事殘酷之極，令人想來尚不能自已。
“圓淨雖然腿斷，但豪情不滅，當日綁赴東都門外斬首之人幾近三百，不少人哀求痛哭，圓淨卻神色不變，臨刑時，歎息說，一幫小子耽誤我大事，不得使洛城血流成河，憾事啊！言訖從容被殺。不少守軍見他氣概，頗為感佩，有人收了他屍體，前去北邙山上尋了一塊地收葬了。”
“後來呂留守又親自審問訾家珍、門察二人，時間頗久，一經審完，立刻將二人裝入囚車，令三百軍士押送，直赴京師。呂留守不久又派呂中親自馳去京師，顯是有密奏呈遞皇上。”
柳浥雨知道，若不是李若荷和王茂元的大力相救，恐怕他和袁子期二人早就被田布的軍士砍為齏粉了。
這時，夜色已深，幾上的蠟燭隻剩指頭長的一節，正奮力吐出最後的光亮。
王茂元擦了擦眼，先起身告辭道：“明日一早，郢王就到洛陽了，我還得先去準備準備，再去看看李若荷。此事一了，我這邊也無多事，再多來看看你。你今天初通周天，也該好好休息才是。”柳浥雨起身抱拳作別。
陸辯之也站起身來。柳浥雨忍不住問道：“六師兄，我大哥他走到時候，就沒留下什麼話嗎？”
陸辯之搖頭道：“他隻說他就走了，以後自會有相見之期。他今日為你打通任督二脈，所耗真氣也是不少，想是要去培元，不欲別人打擾。輕塵，你也早點睡吧，明朝我們一起去拜會一下郢王，順便也想李姑娘道謝，畢竟人家當時可是伏在你身上才救下你的，我輩最重恩義，這救命之恩，不可不報。”
柳浥雨送他出房，回來關上了門，坐上床沿上。
蠟燭最後跳動了幾下，輕噗一聲，化作了一陣青煙。房中陷入了一片暗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