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社稷蒼生計必安(2 / 2)

袁子期慨然說道:“師兄,你當年風采,我甚是景仰,但如今,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當今天下大亂,諸鎮並起,割裂四方,王命不達之州幾近三分有一。然則那李家諸子,從肅宗到德宗,雖說有意光複,但又真見誰收複了那百二河山?從來都是說說罷了。當今朝廷,更是無甚大用,收拾了一個劉錡,一個劉辟,那李純便真以為自己是聖人下凡,事事剛愎。這等朝廷,又豈是天下民眾之所願?我非為自身,實在為天下作此一搏。”

空空道人搖頭說道:“本朝自高祖平定天下,太宗勵精圖治,已近兩百載,根基之深,又哪是能輕易撼動?你不見五十年前,安史諸將,起兵近百萬,還不是一朝被殺,身敗名裂?況你手無寸兵,又怎能翻覆朝廷?”

袁子期站了起來,答道:“師兄剛剛也說了,五十年前,便有諸多朝廷之大臣不滿,欲另起新朝。李家得天下不過四年而已,這一坐便已二百年,依我之見,以漢室之昌明,尚不過兩百年,今日他李家氣數也該盡了。你看當年,武則天稱帝,不也朝中盡是忠臣輩吧?

若當年未複李祚,今天師兄難道不會說,武家得天下,根基已深?況且事在人為,當年朱武帝劉裕起兵,不過劉毅、劉裕之,何無忌等三五人相佐,數十義士相從而已。我一直和王承宗、李師道、吳元濟諸鎮相交,一旦事起可用之兵不下二十萬。再則,我景教弟子眾多,豪傑之士更是不少,又怎能說是手無寸兵?天下百姓苦秦久矣,若真能一舉義旗,天下百姓便是為了自身,也必群響風隨,跟我揭竿而起!”

空空道人歎了口氣,半晌方道:“你自以為是為天下眾生著想,但黎民之中又真有多少願隨你?當今天下,雖然征戰連年,但不過數州之地。你真要得了洛陽,一開戰端,那整個天下都會成為戰場。當年師父教誨,要我等關心蒼生,置天下於紛亂,你於心何忍!”

袁子期大聲說道:“師兄,譬如你中了此劍,你是望這痂早日好,還是一直拖著讓它自己結痂?常人凡是有點曉事的,都知應先割去腐肉,塗上金創藥,如此便可早日康複。如今這天下,也是一樣,征戰的數州之地,便如那爛肉一樣,朝廷未必不想割除。

隻是未有如此能力,這爛肉便不斷空耗精血,使人沉屙難起。照當前之戰勢,河北諸鎮,便是五十年也不會消停,國之財賦,三有一耗在這處,便如爛肉一樣。這個天下,百姓又豈能得享太平,再複盛世?師兄你這是不肯讓百姓受一時之痛,卻願他們享百年之苦,又於心何忍?”

空空道人一時無語,兩人相對沉默半晌,空空道人說道:“仲道,說大道理,我說不過你。但我以前也想為天下,為百姓做點事,去刺殺過幾個當官人。現在回想起來,大半是由自己心太急,未免不做錯事,隻望你好好多思量。”

袁子期慢慢坐了下來,撥弄著那堆篝火。火星在他的手邊不停地飄起又落下,細小的樹枝慢慢變紅,又漸漸化為灰燼,飛作一絲清煙。他忽然抬起頭,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說道:“師兄,你可知我為何要去入景教?”

他知空空道人自會等他說話,繼道:“景教之主,奶西方天尊之親子,名迷施訶。當年苦於暴政,遂身殉於道,以為天下表率,於是其道大行,民眾隨之而起,天下於是大治。我雖然不肖,卻也由此心意。”

空空道人聽完,並不作聲,心下頗不以為然,但一時細想卻也真如袁子期所說,不覺喟然長歎。袁子期步入帳外,遙望星辰,便如一根孤鬆挺立在禹王台上。空空道人此時血行不足,睡意漸漸襲來,又慢慢合上雙眼。

待到他醒來,卻是帳中篝火已熄,僅自留下陣陣青煙。袁子期卻早已不見,邊上還留得兩個用油紙包著的饅頭。四周傳來清晰的椋鳥鳴聲,他按了按左肩的傷勢,竟已好了七八成。走出帳來,但見東方盡赤,一輪紅日正欲噴薄而出。朝北望去,汴州城的城牆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中高樓依稀可見,再往北望,卻是影影綽綽,一片青蔥。他長歎了一口氣,知道袁子期既然已經去洛陽,以他豪情才幹,洛陽也許幾日後真就不是李家城池了。

他進帳理了理東西,發現袁子期還在他毯間留了一個碧玉瓶。打開一看,卻是十粒白色細丸,辛辣噴鼻,不由打了個噴嚏。他知道這必是行血化瘀的靈藥,當下服了一枚,不一時腹中火熱,但覺全身血行極暢,心中再起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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