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逢意氣為君飲(2 / 2)

醉真樓在定安坊北邊,後院直臨洛水而見。這時雨勢已不大,細雨霏霏,更增秋思。跑堂上來四色涼羹,分別是雞汁雲耳、三色菜心、鹵水牛腱、香炸鳳尾。

李若荷一見之下,都是自己喜歡之物,不由肚子更是大鳴。袁子期夾了根白菜心,作了個請的手勢,李若荷便已在嘴裏放了一大片牛腱,她未出長安,吃慣了鍾鳴鼎會之製,初嚐洛陽小菜,覺得承有不同。初時她還略有矜持,但一來腹中突在“瓦雷雷鳴”。

二來黃河鯉魚、白切駝峰、蜜炙猩唇、紫玉豆腐諸般菜色不斷上來,真當各有各的美味,不由大快朵頤。袁子期吃得甚少,隻吃了幾筷青菜豆腐而已。

李若荷大吃一頓,正感洛陽美食,不虛此行,突然打了個飽嗝。她自幼家教甚嚴,隻不過這幾天實在是曆經磨難,這才跟袁子期前來吃白食。這時一個嗝,她滿臉緋紅,卻發現袁子期在定定看著自己,不由埋下了頭。心裏卻五味雜陳,細聲說道:“你在看什麼啊?”

袁子期也被她笑到了,回道:“看你啊!”再細看她時,雖覺得她雲鬢不整,青絲亂綰,但眉細如黛,眼潤似澤,五官都極清麗,更兼頰上紅雲,實是絕美的少女。他話起身,打開臨河的窗子,指著洛水對李若荷說:“這就是洛水了。曹子建的洛神賦,你可知道?”

李若荷搖了搖頭。父親曾對她說,洛神賦和會真詩一樣,都是娼人才看的,她自秉庭訓,這時卻說不出口。

袁子期沒看到她不悅的神情,麵向洛水,背著窗子,低聲吟道:“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鬱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遊女。歎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李若荷覺得他的聲音十分好聽,不由轉頭看著她,雨絲不時飄進窗子,洛水在雨中嘩嘩前行。

“餘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象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袁子期突然轉過身來,用一種極其真誠的眼光看著李若荷。李若荷也見他直視自己,不由的滿臉紅雲。

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集延秋門上呼。自長安城被安祿山的鐵騎攻破,已經五十八年了。夜呼的白頭烏仍然會在曲江邊不時驚飛。

鳴嘔聲中,一小群白烏啞啞從院上飛過。

柳浥雨坐在裴度的書房中。裴度的書房不大,居中一張檀木大的書桌,兩邊各撂了兩對梨花椅,不像當時的風氣。裴度並沒有在坐後安置書架,相反一本書也沒有,隻掛了一張孔子像。柳浥雨坐在西邊第二張椅子上,神色峻然,裴中在下首相陪。

對柳浥雨的夤夜來訪,裴度卻並不驚奇。自從韋曠回來對他說起張子謇被害之事後,他作為身陷此中的事中人,就注定和此事息息相關。況且,他還略聞了柳浥雨的事。

柳浥雨是酉時許來的,裴中一見他,就立刻遣人報知了裴度。裴度才吃了一半晚飯,就停下筷子,直奔書房。他是看著柳浥雨長大的。每年,柳浥雨都會來四次,他喜歡柳浥雨這個青年,柳浥雨聰穎堅毅,身上散發出飄逸的風度,他都很讚賞。他曾經評價柳浥雨有林下之風,並說柳浥雨若在魏晉,也當把臂入林,他有很多事要和這個年輕人說。

但是,當他見到柳浥雨時,還是大吃一驚。柳浥雨穿著依然是那襲白衫,也許是失血過多,哀思又極,臉色在燈下看來隱隱罩著一層青霜。而他的眼神並不是平時的神色,而是像野獸被逐入孔角那種冷峻。他一見裴度,就拜了下去,站起身後,未等裴度安慰,就直接問道:

“裴大人,恕我魯莽,為什麼成德、平盧的人都會前來暗算我師父?太白派到底和朝廷有什麼牽連?”

裴度歎了口氣,他知道柳浥雨遲早會想到這個問題,但這樣直白的問出來了,還是令他心頭一驚。他示意柳浥雨坐下,裴中過來奉了茶,隨即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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