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浥雨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但一看,那少年竟攙扶著那白衣老人,慢慢地走了進來。柳浥雨看著那少年,恰好那少年也抬頭看著他。一樣蒼白的臉龐,一樣疲削的身形,一樣堅毅的目光,兩道目光一撞,二人心下都是一驚。
那老人緩緩抬起了頭,好像有點驚奇。“還有一個站著的啊?”“嗯。”少年答到。“你為什麼失手了?”老人略帶責問的語氣,少年笑了笑,答道:“因為他不怕死。”
柳浥雨一愣,覺得自己好像確實被刺了一下,大腿環穴上突然麻得厲害,血還在瀝瀝下滴,他抬起了頭。
四周一片沉默,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那白衣老人。老人開始輕聲笑了,笑聲越來越大,後來竟仰天大笑,但笑聲中充滿了悲憤和淒涼之意。笑聲未絕中,老人已從背上取下了一柄古劍。
這老人和柳浥雨相隔不下十餘丈,但眨眼間,柳浥雨已看到一道如虹的劍光向他頭上劈來,柳浥雨隻覺得這一劍避無可避,啞聲大喝,竟然也提劍劈了過去。
“當!”一聲大響,兩劍竟然相交,柳浥雨但覺手臂大震,接著胸口一痛,他隨手拂出,一枚銀針使他膻中穴酸痛欲絕。一拂之下銀針竟然更深了一分,他眼前一黑,跪了下去。
四周嘿嘿哈哈之聲不絕,柳浥雨慢慢抬手在鼻子上一抹,一股熱血在他掌中散開。他吃力地睜開眼,看到那白衣老人持劍在他眼前,眼角餘光中,他看到韋曠的無奈,決雲子的痛楚,趙履謙的悲哀,陸辯之的絕望,賀蘭的不舍。
師父,我就來了,他閉上了眼。劉師哥,也許也快了吧。不,也許已經先我一步來了。
但一片黑暗中,在感受到全身七八十處傷口的血在不停地流,在感受到四周的兵刃都散出一片殺氣,在太白派即將全派覆沒的形勢下,他內心卻冒出了一個堅定的聲音。
不能死!師父的大仇未報,不能死!身世未明,不能死!就在刹那間,他清晰的感到一把劍劈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抬起左臂,又是“當”的一聲。
那白衣老人見他連擋兩劍,心下不禁一愣。本想以司命掌結果了這年輕人,但不禁略有佩眼。好倔強的年輕人!身上的白袍已經被血浸透,身上全是被各種兵刃劃開的口子。這削瘦的身體裏,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血液?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不,這不可能!老人又一次想起了工布,那流紋在觀中僅餘的幾盞燈的照耀下,更顯得如流水般飄忽不定。“當!”又是一聲,接著“當…”“當…”
柳浥雨已經抬不起手臂了,他顫顫地握著劍。現在,他左臂的虎口已經裂了了兩寸長的口子,上臂早已血流淋漓,隻有“不能死”的念頭支撐著他。那柄斷劍幾手已經被鮮血滲透了。
感到又是一劍,他無力地舉起了劍。這次並沒有“當”的一聲,他感覺什麼飛了出去,但覺得手中的那柄斷劍應該還在。四周響起了“哦…”“啊…”之聲,他真的沒有力氣再舉劍了。我要死了,他想。
但就在這時候,他感到一個人抱住了他,他的身子被劇烈地搖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急切的問道:“你姓楊?姓柳?”
他用盡全力睜開了眼,那老人正抱著他,眼中居然已經有了淚水。他倔強地想說:“姓柳”,但發出的聲音已經不似人聲,他已經睜不住眼了。四周在他眼中慢慢變暗,漸至一片黑色,抱著他的老人好像已在放聲大哭。
接著周圍響起一片嘈雜之聲,好像有人在命令救他的師兄們。但他真的睜不開眼了,也已經漸漸聽不清了,他感到他回到了小時候,就像練完一天功後在他師父懷中沉睡去一樣。
在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他感到兩滴滾燙的水珠滴在臉上。那應該是眼淚吧,他想。隨即不省人事。
元和十年六月十日,辰時正刻。夏日的驕陽仍然早早升起,照遍了長安城中的大小坊裏。靜安坊前的血跡早已被衝刷幹淨。曲池邊楊柳樹上的知了耐不住熱氣襲來,已經開始嘶鳴。延熙門前,依舊人流如虹,熙熙攘攘。這個夏日,就像往常一樣,悶熱而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