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六月初三,寅時一刻。整個長安城還在一片漆黑中,隻有秦樓楚館透出星點的燈火。門下侍郎平章事(主持朝廷軍務的武元衡),半夜有點頭痛睡不著,正在他那位於靜安裏的宰相府靜思。流言已滿長安的飛竄,他也已有所耳聞。另一個宰相張弘靖也對他說起過此事,禦史中丞裴度也被扯進了讖語,據說還是一個高人特地遣弟子向他秉述的。國事日非,但是作為一個宰輔還是要扶大廈於將傾。遠處有人在敲更,離上朝還早呢。他又誦了一遍剛剛做的一首五絕:夜久喧暫息,池台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恩,日出事還生。”千裏之外的鄆城,檢校工部尚書、平盧節度使李師道,在他府邸最幽靜的偏院中,正對著一盞小燭不斷跳躍的燭光發呆。這個在當時青幽諸軍最有勢力,動輒數千鐵甲開路護身的人。此刻竟然在一個連燈籠也沒有的小屋子裏,孤身一人坐在桌邊。而他臉上則現出一種不該是這樣一個其勢炙手可熱的大人物該有的表情,不知是混合了興奮,恐懼,激動,歡喜,焦急,憂慮,還帶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邪惡。一直想當淮西節度使,但朝廷總是不許的吳元濟。此刻也坐在他的府邸裏發呆。三十二支粗如兒臂的蠟燭畢剝作響,平時處理軍政時站滿戰將的大堂,此刻顯得如此空曠。他左手把玩的玉如意已經亮的可以映出他被照的火雲般的臉頰,粗壯的腦袋和平時看起來頗為英俊的長鼻顯得有點古怪。輕噫了一聲,又從麵前的鐵案上拿起了那封今晚看了數十遍的信。昆侖的太白山頂,太白天池,清澈凜冽,青黑色的湖光倒映著那剛剛從天邊露出一絲清冷的新月。一個須眉皆白的白衣老者正盤坐在湖邊的一塊大石上,悠長的吐納呼吸,手指正在飛快的跳動,好像在算著什麼。突然喀喇一聲,湖麵上似乎掠過了什麼,老者微閉的眼睛一霎那射出了寒光。一閃而過後,老者長身而起,仰天對著漫天的星辰歎了口氣,喃喃的自語,晚了,還是晚了,誒,天意啊。在杜陵通往長安的官道上,一位白衣男子正騎著一匹白馬狂奔,那馬與男子已經混為一體,在黑夜中也能看的十分清楚。清脆的蹄音在青石鋪成的大路上敲出,得得得得,就像數匹馬在狂奔一樣,驚醒了不少官道邊的人家。那男子好像左手裏拿著一根漆黑的短杖,右手舉著馬策,還在不停的“叱叱”的策馬,不管這馬已經跑的比宮中的汗血馬還快了一倍有餘。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這個仲夏後半夜的這個時刻,絕大多數長安的人們,都在沉沉的睡夢中。經曆了多年的戰亂,辛苦了一天的疲倦,都化作了夢中的微笑。誰也不知道,更不會想到,元和十年年六月初三,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會發生什麼。直到快半個時辰後,靜安裏附近的快半個靖安坊的人們都被一聲淒厲的呼聲驚醒:
“快來人那!武相國被人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