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兒去,到底?”李子榮看出馬威是決不上床去睡,一麵說話,一麵把他自己的大氅和氈子全細細的給馬威圍好。然後把電燈撚下去,自己又上了床。
“德國,法國,——沒準兒!”
“給老頭兒張羅買賣去?”
“父親不要我啦!”
“啊!”李子榮楞磕磕的答應了一聲,沒說別的。兩個人都不出聲了。
街上靜極了,隻有遠遠的火車和輪船的笛兒,還一陣陣的響,什麼別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街後教堂的鍾打了兩點。
“你不冷啊?”李子榮問。
“不冷!”
…………
李子榮臨睡的時候,心裏邊一個勁兒的盤算:“早早兒起來,別叫老馬跑了!起來用涼水洗洗臉,給樓下老太太寫個字條兒,告訴她:有急事,不必等吃早飯啦!然後和他出去,送他回家——對,還是上鋪子去好,父子見麵也不好意思在鋪子裏再搗亂。……常有的事,父子拌嘴罷咧!……年青,老馬!……太認真!……”
在夢裏他還不斷的這麼想著。……胡同裏送牛奶的小車子*蹇諑?蹇諑嫉南炱鵠戳耍?
街上汽車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了。李子榮一機靈睜開了眼,太陽已經從窗簾的縫兒射進一條金絲兒。
“老馬!”
氈子大氅都在椅子背兒上搭拉著,可是馬威沒影兒啦!他起來,把後麵的窗簾打開,披上大氅,呆呆的站在窗子旁邊。從窗子往外看,正看太晤士河。河岸上還沒有什麼走道兒的,河上的小船可是都活動開了。岸上的小樹剛吐出淺綠的葉子,樹梢兒上繞著一層輕霧。
太陽光從霧薄的地方射到嫩樹葉兒上,一星星的閃著,象剛由水裏撈出的小淡綠珠子。河上的大船差不多全沒掛著帆,隻有幾支小劃子掛著白帆,在大船中間忽悠忽悠的搖動,好象幾支要往花兒上落的大白蝴蝶兒。
早潮正往上漲,一滾一滾的浪頭都被陽光鑲上了一層金鱗:高起來的地方,一擁一擁的把這層金光擠破;這擠碎了的金星兒,往下落的時候,又被後浪激起一堆小白花兒,真白,恰象剛由蒲公英梗子上擠出來的嫩白漿兒。
最遠的那支小帆船慢慢的忽悠著走,河浪還是一滾一滾的往前追,好象這條金龍要把那個小蝴蝶兒趕跑似的。這樣趕來趕去,小帆船拐過河灣去了。
李子榮呆呆的一直看著小帆船拐了河灣,才收了收神,走到前麵靠街的窗子,把窗戶擋兒打開。然後想收拾收拾書桌上的東西。桌子上有個小玩藝兒,一閃一閃的發亮。這個小東西底下還放著一個小字條兒。他把這些東西一齊拿起來,心裏涼了多半截。慢慢的走到躺椅那裏去,坐下,細細的看紙條上的字。隻有幾個字,是用鉛筆寫的,筆畫東扭西歪,好象是摸著黑兒寫的:
“子榮兄:謝謝你!小鑽石戒指一個祈交溫都姑娘。再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