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裏最出鋒頭,叫好兒的,是穿紅軍衣的禁衛軍。他們的腰板兒挺得比圖畫板還平還直,褲子的中縫象裏麵撐著一條鐵棍兒似的那麼直溜溜的立著。
個個幹淨抹膩,臉上永遠是笑著,露著雪白的門牙,頭發剪得正好露出青青的頭皮兒。他們是什麼也不聽,光在圈兒外邊最惹人注目的地方站著,眼睛往四下裏溜。站個三五分鍾,不知道怎麼一股子勁兒,就把胳臂插在姑娘的白手腕上,然後幹跺著腳後跟,一同在草地上談心去了。
青草地上的男男女女,也有臉對臉坐著的,也有摟著脖子躺著的,也有單人孤坐拿著張晚報,不看報,光看姑娘的腿的。一群群的肥狗都撒著歡兒亂跳,莫明其妙的汪汪的咬著。
小孩兒們,有的穿著滿身的白羊絨,有的從頭到腳一身紅絨的連腳褲,都拐著胖腿東倒西歪的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奶媽子們戴著小白風帽,嘮裏嘮叨的跟著這些小神仙們跑。馬威站了好大半天,沒心去聽講,也想不起上那兒去好。
他大概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身量不矮,可是很瘦。黃白的臉色兒,瘦,可是不顯著枯弱。兩條長眉往上稍微的豎著一些,眼角兒也往上吊著一點;要是沒有那雙永遠含笑的大眼睛,他的麵目便有些可怕了。
他的眼珠兒是非常的黑,非常的亮;黑與亮的調和,叫他的黑眼珠的邊兒上淺了一些,恰好不讓黑白眼珠象冥衣鋪糊的紙人兒那樣死呆呆的黑白分明。一條不很高的鼻子,因為臉上不很胖,看著高矮正合適。嘴唇兒往上兜著一點,和他笑迷迷的眼睛正好聯成一團和氣。
從他的麵貌和年紀看起來,他似乎不應當這樣愁苦。可是,他的眉毛擰著,頭兒低著,脊梁也略彎著一點,青年活潑的氣象確是丟了好些。
他穿著一身灰呢的衣裳,罩著一件黑呢大氅。衣裳作得是很講究,可?搶廈揮?謁ⅲ?看著正象他的臉,因為頹喪把原來的光彩減少了一大些。拿他和那些穿紅軍衣,夾著姑娘胳臂的青年比起來,他真算是有點不幸了。
無心中的他掏出手巾擦了擦臉;擦完了,照舊的在那裏楞磕磕的站著。
已經快落太陽了,一片一片的紅雲彩把綠絨似的草地照成紫不溜兒的。工人的紅旗慢慢的變成一塊定住了的紫血似的。聽講的人也一會兒比一會兒稀少了。
馬威把手揣在大氅兜兒裏,往前隻走了幾步,在草地邊兒上的鐵欄杆上靠住了。
西邊的紅雲彩慢慢的把太陽的餘光散盡了。先是一層一層的蒙上淺葡萄灰色,借著太陽最後的那點反照,好象野鴿脖子上的那層灰裏透藍的霜兒。這個灰色越來越深,無形的和地上的霧圈兒聯成一片,把地上一切的顏色,全吞進黑暗裏去了。工人的紅旗也跟著變成一個黑點兒。遠處的大樹悄悄的把這層黑影兒抱住,一同往夜裏走了去。
這群人裏最出鋒頭,叫好兒的,是穿紅軍衣的禁衛軍。他們的腰板兒挺得比圖畫板還平還直,褲子的中縫象裏麵撐著一條鐵棍兒似的那麼直溜溜的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