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當然是法律!”

蘇:“親愛的先生,我指的可不是這些,我當下要求你明確地指出那個‘以法律為第一要務的人的名字’。”

美:“蘇格拉底,在座的各位陪審團的先生們就是。”

蘇:“美雷特斯,你認為他們有能力教化年輕人並使之積極向上?”

美:“那是當然。”

蘇:“這個說法能被在座的所有陪審團成員印證,還是隻能被他們中的一些人印證?”

美:“當然能被在座的所有陪審團成員印證。”

蘇:“非常好!能夠教化年輕人的人士可真多啊。那麼,當前法庭裏在座的旁觀者是不是也能教化年輕人呢?”

美:“是的,他們可以。”

蘇:“議會的參議員呢?”

美:“當然也包括他們在內。”

蘇:“美雷特斯,那你是說議會裏所有的議員都不會對年輕人有消極的影響,他們的影響都是正麵的嗎?”

美:“他們都在發揮積極的作用。”

蘇:“如此說來,除了我之外的所有雅典人,對年輕人起的都是積極作用,隻有我一個是有傷風化的人。你真的是這個意思嗎?”

美:“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蘇:“你這樣武斷在我眼裏是最荒謬的。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吧,我們就以馬為例,你也會一口咬定,能夠馴化它們的是除了某個人以外的絕大多數普通民眾嗎?還是說,你更願意相信,隻有極個別的馴馬師能夠馴化它們,大部分普通人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隻能起反作用?再換其他的例子也是一樣的意思,都是你剛才觀點的正反兩麵表達,孰是孰非很容易分辨,你不承認也不行。如果社會上真的隻有一匹‘害群之馬’,其他的都是仁厚賢良的典範的話,那這真是個理想的美好社會。這一點我不想再掐住不放了,美雷特斯,眾多的證據都能揭穿你對年輕人的虛情假意,你根本不是真心為他們著想,卻偏偏拿這個罪名來指控無辜的我。”

蘇:“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的看法。美雷特斯,請你坦誠地回答我,人是住在什麼樣的社區環境裏比較好,是好的社區還是壞的社區?這個問題不難。我們常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這個道理吧?”

美:“是這個道理,很對!”

蘇:“你覺得可不可能有這樣一種人,寧願被周邊同伴損害其利益,也不願得到同伴的美意相助?美雷特斯,我的朋友,我以法律的名義請你回答我,真的有那樣愚鈍的人嗎?”

美:“當然不可能有!”

蘇:“好的,當你用指控把我招來法庭的時候,在你眼裏,我所做的腐化年輕人品質的事,是出於有意還是無意呢?”

美:“我想你肯定是有意為之。”

蘇:“美雷特斯,你年紀輕輕,卻比我這個年邁的老頭子更加靈台清明。既然品行不端的人產生的不良影響會波及他的左鄰右舍,而一個善良忠厚的人會給鄰裏做出優秀的榜樣,我竟然沒有想到,在我教壞了周邊人之後,他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傷害我的利益。我想我再怎麼愚鈍無知,也不會用這麼一個蹩腳的理由支撐我這麼做。我覺得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應該相信我會有意腐化年輕人的品質,你的指控是完全錯誤的,就算我真有過失產生了不良影響,那也是無意的。那種輕微過錯,僅僅需要的是把我帶到一旁,口頭責備並加以勸導,讓我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即可。因為一旦使無知不再蒙蔽我的眼睛,我就不會再做出有損他人利益的事情。但這些教化、開導你都不曾做過,而是直接控訴我。我自己認為,我的所作所為不至於被傳喚到法庭來接受審判,因為你們都知道法庭不是教化人的地方,而是懲罰有罪之人的地方。”

蘇:“在座的各位先生,你們一定讚同我剛才的陳述。美雷特斯從來就沒有真正關心過年輕人的利益。但是,美雷特斯,雖然你在控訴狀裏確實說明過,但你能不能再告訴我們一下,你是怎麼發現,或者為何認為我做了傷風敗俗的事情,腐化了年輕人的心靈?就因為你覺得我在向他們宣揚我的新神,並否定舊神嗎?”

美:“我都強調很多次了,還用我再說嗎?”

蘇:“請別激動,美雷特斯,請你看在我們談及的共同的神的份兒上,再向今天在場的所有人詳細解釋一下你的論點吧。你是想指控我是個徹徹底底的無神論者,並且也教別人別再信神嗎?那為什麼又指控我向年輕人宣揚和原來國家認同的神不同的新神呢?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了,就恰恰證明我是個有神論者,之前的罪名就是不成立的。所以請你再表達得更清楚一點。”

美:“是的,我就是說你完全不信神,是個無神論者!”

蘇:“太讓我意外了,美雷特斯!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才說出這樣的話?你這是在指控我是全人類信仰的異端,把我放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麵,我說過不相信太陽和月亮是神嗎?”

美:“陪審團的先生們,請你們相信我,他確實曾褻瀆神靈,因為他說太陽是一大塊石頭,而月亮隻是一堆泥土罷了。”

蘇:“親愛的美雷特斯,你是否覺得,阿那克薩戈拉才是你現在控訴的對象?你對陪審團成員的評價何至於如此之低,你覺得他們知識淺薄,乃至於對克拉佐門尼的阿那克薩戈拉的著作中所充斥的觀點都一無所知?假如年輕人向往的話,他們在市場上就可以接受這種理論的熏陶,隻需要付出最多一個德拉克馬銀幣作為報償。(所以,姑且不論這些理論是多麼另類,如果蘇格拉底想要給這些理論都署上自己的名字,年輕人一定會嘲笑他。)你還堅持年輕人是向我學會這些理論的觀點嗎?美雷特斯,你如實告訴我,這是否就是你對我的認識?覺得我是個無神論者?”

美:“對,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蘇:“美雷特斯,我認為你的觀點空洞到連你自己都無法讚同。先生們,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自私自利的、欺軟怕硬的人,他控訴我的理由無非是出於完全的、毫無理由的自我臆測。他試圖為我設計一套智力測驗題,接著自言自語道:這下,從不犯錯的蘇格拉底是不是能看出我正為了迎合自己而自我矛盾,抑或是,我能否順利地把他和所有聽眾都蒙在鼓裏?我認為,在控告我的事上他真的是非常矛盾的,其控訴可以精簡為如下的語句,即,雖然蘇格拉底信神,但是他犯了不信神的罪。這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蘇:“先生們,我請求你們跟我一道來檢驗使我得到如此結論的推理手段。美雷特斯,你能夠回答我的問題對我們是十分有益的。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我當初的請求,假如我以我習慣的模式來引領這次辯論的話,請不要打斷我?美雷特斯,世上是否有人可以信任人的行為,卻不信任人?先生們,請讓他回答,而不是允許他接二連三地拋出反駁的意見。會不會有人不相信馬,卻相信馬的活動?或者,是否有人不相信音樂家卻相信音樂家的演奏?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我親愛的朋友。假如你不願意回答,我將很樂意為你及在座的各位做出解答。但是接下來這個問題你一定要回答:是否會有人相信超自然的現象卻不相信超自然的存在?”

美:“不會。”

蘇:“好樣的,在法庭的威嚴氣氛下,你的回答十分坦誠!很好,你是否說過,我篤信超自然活動的存在,並且誘導他人也持相同觀點?這些活動到底何時發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據你的說法,我篤信超自然活動的存在。確實,假如我篤信超自然活動的存在,那麼我也必然對超自然的存在深信不疑。這點你沒有說錯。假如你現在保持沉默,我將視你為默許。你是否同意,我們概念裏超自然的存在就是指神,或者神的孩子?”

美:“當然認同。”

蘇:“既然這樣,如你所言,我篤信超自然的存在,假如這些超自然的存在不管怎樣都是指神,我們將從你用來消遣我而進行的智力測驗中得到結論,理由是你一開始否認我信神,接著因為我篤信超自然的存在,又認定我信神。換個角度說,假如像神話傳說中那樣,神和半神半人的少女或凡人少女的私生子們即這種超自然的存在,那麼,世上有誰會信仰神的孩子們而不信仰神本尊呢?這就好比相信小馬駒和小騾子,但是不相信成年的馬和騾子一樣不可理喻。另外,美雷特斯,有一個結論無法回避,你之所以起訴我,僅僅是為了對我的智力進行測試,否則就是因為你找不到任何可以控訴我的真正成立的罪名而絕望不已。對於你試圖以篤信超自然和神的活動,並不足以證明篤信超自然和神的存在(反之亦然)的觀點來勸說任何一個尚有頭腦的大活人的行為,我想最後的結果一定會超出你原有的設想。”

蘇:“實際上,先生們,我不認為我還需要進行什麼辯解來擺脫美雷特斯對我的指控,到目前為止我已經說了足夠多的話。但是你們一定十分理解我在早前說的話,即,我已然樹敵頗多。假如我會被什麼東西毀滅的話,我想我一定毀於他們的敵意——不僅僅局限於美雷特斯和阿尼圖斯的敵意,而是來自抹黑及忌妒我的所有人。這樣的抹黑和忌妒曾使其他無數清白的人受到致命的打擊,我認為這樣的事以後還會發生,對於我的攻擊不會是一個結束。但可能會有人說:蘇格拉底,挑選這樣一條足以將你置於死地的險路,你就一點也不後悔嗎?我的答案十分明確,朋友,假如你認為一個有價值的人應當花時間糾結生與死的前途的話,你就錯了。在開始做事之前,他需要顧及的僅僅是他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他看起來是好人還是壞人。根據你的看法,那麼在特洛伊戰爭中犧牲的英雄們就顯得一無是處了,尤其是忒提斯之子。你可能會記起他寧願去冒險也不想蒙受屈辱名聲的故事。當然,他殺死赫克托爾的心情十分迫切。我猜測彼時他那身為神的母親一定會用如下話語來警示他:我的孩子,假如你為了給你的同伴帕特洛克羅斯報仇而殺死赫克托爾,你自己也將喪命;赫克托爾死後,你的命運也早已注定。——從他聽到這一警示的那一刻起,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令他感到恐懼的是毫無榮譽可言的餘生和無法為同伴報仇的屈辱。他回答道,我寧願在手刃仇人之後暴斃也不願躲在這狀似新月的戰船旁,被人們當作一無是處的負擔而嘲笑。你認為生或死的問題困擾過

他嗎?

“先生們,事實應當如此。當某人認定了自己的立場(或者僅僅由於他認為這個立場對他最有利,抑或是他服從了自己所受到的指令)之後,我確信他會願意為了這個立場付出一切的。除了自己的名譽,他將不會在乎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或死的問題。

“事情的真相既然是這樣,那麼,先生們,假如我從前的所作所為和如今的所作所為大相徑庭,這就證明了我性格上有聳人聽聞的矛盾性——從前,當你們所推舉出的將領們在波提狄亞、安菲波利斯和德裏姆分配我任務的時候,我和所有人一樣,堅守自身崗位並且對死亡沒有一絲懼怕;現如今,我認為,我也確信,當主神選定我執行一個自我反省,也反省別人的哲學家的職責時,我卻由於恐懼死亡或別的任何危險而擅離職守。假如是這樣,才真的令人震驚,而我著實也應當被以不信奉神靈、不聽從神諭、貪生怕死和自作聰明的罪名傳召到法庭上。先生們,我想對你們說,貪生怕死隻是自以為聰明的另一種表現罷了;這種觀點是自以為自己懂得了實際上一無所知的知識。以死亡為例,無人知曉它是否真的是人的一生中最幸運的一件事情一樣,但人們對死亡充滿恐懼,就好像他們可以認定死亡是人的一生中最不幸的一件事情一樣;這種自以為是的無知,無疑是最應當被譴責的無知。先生們,我可以說這一點就是我優於世上其他所有人的原因。假如我號稱我相較於我的鄰居在任何一方麵更加有智慧的話,那一定是在此處:我對‘人死之後會怎樣’這個問題不具有任何真實可靠的知識,並且與此同時我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但是我的確明白,犯錯誤和違抗上命——不論這個命令是來自主神還是來自人——都是罪惡的和不光彩的事情。因此,我永遠不會害怕或者厭惡任何在我的認知範圍內的確有可能是值得慶幸的事物,但是我恐懼和唾棄那些我明知是罪惡的

事物。

“此外,假如你們將我無罪開釋,並對阿尼圖斯不予理睬——他曾斷言,有兩種途徑可以對付我,第一是根本不應當讓我出現在法庭上;第二是我已然出庭的話,那麼務必將我判處死刑,理由是,假使我潛逃了,你們的兒子們將立刻被我的言傳身教弄得腐敗不堪。綜上所述,假如你們對我說:‘蘇格拉底,今天我們會對阿尼圖斯不予理睬,並將你無罪開釋,但是有一個前提,並且隻有這一個前提,即你承諾你再也不花費時間對這個進行探尋,並停止教授哲學。假如你執迷不悟,再次被我們抓住把柄的話,你一定會被判處死刑。’那麼,就像我剛剛說的,如果你們提出這些前提作為換取我無罪開釋的籌碼,我會回答:‘先生們,我是對你們心懷感激的忠實奴仆,但是,我順從主神多於順從你們。因此,隻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將會把對哲學的踐行一直進行下去,我將會一直激勵你們,並堅持向我遇到的所有人闡釋真理。’我將自始至終地堅持說,我的摯友,身為一個雅典人,你屬於一個世上最宏大。同時也是以智慧和力量著稱的城市。當你們一心追名逐利、巧取豪奪的時候,你們對真理、理解和靈魂的完善沒有絲毫的興趣,你們不為此感到恥辱嗎?假如你們中的任何一位對這一態度表示懷疑,並對這些事情表示出足夠的關心,那麼我一定會挽留他或者跟隨他;若不是這樣,我會向他發問,檢驗他、測試他。假如結果顯示,他隻是號稱對那些事情十分關注,而事實上卻並不能真正踐行其追求善的道路的話,我會指責他本末倒置。所有我遇到的人,不管老少,不管是否是本國公民,我都會對他們這樣做;並且我尤其要對你們這樣做,因為你們是我的同胞,與我是同一國家的公民,因為你們在血緣關係上和我更加親近。我鄭重承諾,我是在按照主神的指令行事;我確信,我對主神指令的遵從是其賦予我們的城市的最大的恩惠。因為我耗費時間四處奔波,無論老少我都試圖勸誡他們要把靈魂深處的幸福而不是膚淺的身體或者財富作為最優先、最重視的關注對象。我一直表示:‘財富並不會創造出善,但善卻可以給個體和整個國家帶來財富和別的一切祝福。’假如因為我的這一觀點而使年輕人受到了腐蝕,那麼這一觀點聽起來似乎是危害很大的。但假如有人說,我的觀點與此不同,那他一定是信口雌黃。因此,先生們,我想說:“你們是不是願意聽信阿尼圖斯,是不是會將我無罪開釋,這都無所謂;但你們要知道,我會堅持我的行為,雖百死而猶未悔。”

“先生們,請肅靜!別忘了我的請求——仔細聆聽,不要打斷我的發言;並且我認為聽我發言會使你們受益的。我將向你們講述一些其他的事,一些也許會使反對者群情激奮的事。但是,懇請你們保持理智。我向各位承諾,假如我的確和我聲稱的我一模一樣,而我被你們判處死刑的話,你們對於我的迫害將遠不如你們對於自己的傷害。不管是美雷特斯還是阿尼圖斯都不能迫害我,他們沒有這樣做的權利,因為我堅信主神的法律不會縱容一個惡人去迫害一個好人。但毋庸置疑的是,控訴我的人可能使我命喪黃泉,或是使我被流放,抑或是將我的公民權剝奪。但是,就算他以為——他極有可能正持有這種觀點,並且我相信其他人也都正持有這種觀點——這些判決將使我陷入絕境,但我卻不這麼想;我堅信,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企圖將一個無辜者置於死地——將使他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先生們,既然如此,我現在之所以誠心祈求,並非如你們揣測的那樣是為求自保,而是為了保全你們,我祈求主神保佑你們,使你們不至因為判我有罪而褻瀆了主神。假如我被你們判處死刑,你們會發現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填補我離去後的空白的人非常困難。我被主神精心安排到這座有如一頭壯碩公牛的城市中,由於它體形碩大,它變得十分懶散,所以牛虻的刺激必不可少。(這事聽起來荒謬,但又千真萬確。)我認為主神之所以將我送到這座城市,就是讓我履行一隻牛虻的職責。所以我整日不停歇地四處奔波,以喚醒、勸服和斥責你們所有人。先生們,找到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是非常困難的,但假如你們能聽從我的勸誡,你們就會放我一條生路。我好像能預感到,過不了多久,你們將因為惱羞成怒而采納阿尼圖斯的建議,就好像用手拍死牛虻那樣一掌要了我的性命;假如主神不再眷顧你們,不再給你們派一個像我一樣的人,你們將繼續醉生夢死,一直到你們的末日來臨的那一天。

“假如你們對我是不是就是主神給予這座城市的恩賜存有疑慮,隻需用如下方法就可以證實這個問題。你們以為我是心甘情願地占用自己的時間,經年蒙受拋妻棄子的惡名,整日為你們操勞,如同長輩那樣,四處奔波,與你們進行一對一的會麵,引導你們走向善途嗎?假如我曾經通過我的所作所為得到任何回報,或者曾經有償地向你們提供這些引導,這樣的話,我的所作所為似乎就事出有因了;然而,實際上,正如你們親眼所見,就算有人厚顏無恥地對我進行了種種控訴,但仍有一件事情他們不敢造次,那就是,我未曾向任何人貪婪地索要過錢財。我以為,我有充足而又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我剛剛所說的話是十分令人信服的——那就是我的貧困

潦倒。

“我四處奔波,對他人進行勸誡,為了他人的私事而終日忙碌,但我從不冒險當眾宣揚我的思想,或對政局指手畫腳,這可能使你們感到困惑。之所以會這樣,想必你們早已從我之前在各處的演說中有所耳聞了,即我曾受到超自然的神靈的指引。對此,美雷特斯認為恰好可以在其控訴書中曲解篡改。這種指引早在我的幼年時期就已經初露端倪——好像是一些話語傳入我的耳中。每當我聽到這些話語的時候,總是被告誡不要做我想要去做的事情,但它從不激勵我去做些什麼。我之所以從不在公眾生活裏拋頭露麵,就是因為它的阻礙。在我看來,這無疑是一件妙不可言的好事。因為,先生們,你們無比確定,假如我早就嚐試投身政治,我很有可能早就因此送命了,而這不管是對你們,還是對我自己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假如我講出了事情的真相,請不要在意。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沒有陷入瘋狂的前提下對你們或者其他任何一個組織紀律性良好的民主政治提出異議,並直截了當地對在其所屬國發生的荒謬及不合法的事情進行阻止之後,還能夠全身而退的。假如一個一心倡導正義的人想要保全自己,哪怕隻是在一段很短暫的時間裏,他也必須將自己禁錮在私人的範疇裏,將政治遠遠地拋在一旁。

“我將提供確鑿的證據來證明我所說的話——不是猜想,而是你們看得見、摸得著的事實。當我講述我的親身經曆時,請仔細聆聽,以方便你們了解,哪怕會性命不保,我也絕不會屈服,我絕不會因為忌憚死亡而沒有原則地向權威曲意逢迎。這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故事,雖與你們平時在法庭上聽到的那些並無太大區別,卻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先生們,我在這座城市裏擔任過一次公職,也是僅有的一次,就是我被推舉參加參議會。當時你們恰好決定那十個在海戰中狠心拋下落水人員的將領應當集體受到審判(之後你們都發現這樣做是不合法的),我所在的分組正好擔任執行官。在這緊要關頭,我是唯一一個堅持你們不可以違背憲法的執行官,並且對於那個建議,我投了反對票;即使領導者都想要對我進行抨擊並且將我逮捕入獄,而你們所有人都對領導者的想法隨聲附和。我堅信,以法律和正義為名堅持到最後,而不因對入獄和死亡的恐懼曲意逢迎,這正是我的職責所在。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我們還處於民主政治的體製之下。當寡頭政治把持政局時,我和其他四位同僚被那三十名長官召喚到圓廳中去,他們指使我們去撒拉米(Salamis)的勒翁家把他逮捕後處死。而這相對於那三十名長官發出的類似命令,隻是九牛一毛。這些長官的目的極為歹毒,他們想盡可能多地牽扯無辜。在這危急關頭,我再一次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而不是無力的說辭,來顯示我根本就是視死如歸。但是,在我看來,堅持不犯錯和不違背道德是十分重要的。彼時,政府權傾天下,但它仍沒有使我忌憚到去做違背原則的錯事。當我們走出圓廳的時候,那四位迅速地去撒拉米逮捕了勒翁,而我卻獨自回家了。要是那個政府沒有很快垮台,那我極有可能因此喪命。我剛剛所說的內容,有很多見證者。

“你們以為,要是我曾經真的投身公共生活,並時刻在那個圈子裏顯示出自己的高風亮節,堅守正義的底線,而且目的明確地認為這一切高於別的一切,我還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嗎?先生們,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換了別的任何人也不可能做到。你們要明白,終其一生,我總是前後一致地執行著公務。我私下裏也是這樣的,對於做出有悖正義的行為的人,我絕不會支持他(包括那些被不懷好意的人稱為我的學生的人)。我從不以任何人的老師自居,但是假如有任何人願意聆聽我討論我的個人使命,無論他年紀長幼,我都會盡心指教。我與人談話從來都是免費的,更不會由於是免費的而不願與人交談;我時刻準備著解答別人的困惑,無論他富貴還是貧賤,並且隻要有人渴望聽我講話並回答我的提問,我就總是來者不拒。根據公平原則,假如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變成了良好公民或者不好的公民,這都與我無關,因為我根本不曾向任何人傳道授業並做出承諾;要是有人聲稱他在私下從我這裏得到過任何我不曾向別人公開的教誨,他一定是在撒謊,這一點我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