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3月25日(1 / 1)

小蕾前天被打了。鼻青臉腫。我趕到的時候,鬧事的人已被 110帶走。我真想殺了那幫混蛋!

還是上次腦出血的病人,為一萬塊,隔三岔五過來鬧事。前天過來的時候是晚班,帶著家夥來的,一大幫人,醫生躲在房間裏不出來,他們就衝到護士值班台去把小蕾揍了一頓。

小蕾眼角縫了三針,嘴巴腫得像桃子,腿上軟組織挫傷,驚魂未定。我陪她去派出所錄的口供。

無論我怎麼哄,她都拒絕開口說話,也不願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見她這個樣子。

科裏的人要來看她,她拒絕了,一個人躲在我的房間裏不吃不喝不哭不說話。我很難受,不知道怎麼幫她。

昨天接上級衛生局的通知,要求我們以大局為重,強調和諧,把病患的錢退還給他,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否則每天來鬧,就為一萬塊,外人看著難看,我們又不能跟他們日日糾纏。

開科會的時候,大家都很不高興。第一不同意賠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們奉陪,第二要告他們故意傷害。要是每個人對治療稍有不滿,都帶人過來打砸搶,那我們醫生的人身安全怎麼保證?什麼是和諧,和諧不能以犧牲我們的安全為代價。他們農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不是命嗎?如果每次都以我們的退讓告終,以後醫院就是一個沒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個人都可以隨意質疑我們的診斷。我們的每一步診斷,無論再怎麼清晰,再怎麼備至,都不能保護我們自己,那這個職業,不做也罷!

這一段時間,坐診的醫生都沒有好氣。凡是來看病的,都全麵檢查一遍,任何一個疏漏都不放過,免得日後起紛爭。

人和人就是這樣對立起來的。我們也知道 90%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達理的,但我們判斷不出誰是會製造事端的10%,為保護自己,防患於未然,所有的人統統被假定為鬧事患者。你拿來的二級醫院的片子,我們不承認,你昨天剛量的指標,今天要重新做過,我們隻認我們醫院的設備測出來的結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錢,憑直覺判斷,而少做一樣檢查,萬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煩,責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擔負任何責任了,我應該擔負的和我不應該擔負的。

我所有的悲憫之心,就這樣被毀掉。今天聽王教授在手術台上說:“他自己要求保守治療,我就給他保守治療。”“那個病怎能保守治療?!開一刀就解決的事,這樣拖下去會死人的!”“他病死了,那是他自己的事。萬一我要求他開刀開出問題了,那就是我自己的事。現在我對病人的態度就是,你是上帝,你是老板,你是消費者,你告訴我,你想怎樣?你要開刀?好,我給你開,但請你自己負起全部責任。你不要開刀?好,那就不開,你也不要到我們醫院來治,免得說被我治死的。我絕對不會給他任何一點我專業方麵的建議。我多的任何一句嘴,以後都有可能是我挨打的理由。”

怨恨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任何行業,都是良莠不齊,但肯定是良多莠少。如果這世界良少莠多,

那麼早就亂套了。可就是那幾個莠,將所有的良都貼上被懷疑的標簽。好心沒有好報。所以,我們就不用好心了。科裏今天去賠錢,一萬塊,帶著傷痛和恥辱。領導也不問小蕾,任她歇著。副主任讓我勸勸小蕾,讓她息事寧人,不要告了,撤訴吧!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者,承擔了委屈,可這就是現實。我回去以後感到很難跟小蕾張口。我的心很冷很冷,我要重新考慮一下我當初選擇這個職業的原因。

網友:看到小蕾被打,很有感觸。將近十年前,老公從日本留學回國,分到神經內科,雖不是手術科室,可死亡率也是很高的。到科裏報到的第一天,護士長先不介紹病房怎麼樣,而是先介紹醫生值班室的窗戶和後門怎麼開,說是預防值班時被患者家屬打。護士長還親自表演怎樣逃生,那認真勁兒,把老公給逗樂了。回家還跟我開玩笑說,哪天你接到電話說我被打了,要去病房探視啊。

可自從他獨立值班的第一天起,他就體會到這不是玩笑,是事實。自此,每次他值夜班我都會擔心。還好,隻堅持了一年,就又背井離鄉了。說到再次出國,跟他的一次同學聚會有一點點關係。剛留學回國不久,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一位打扮入時的女士很有禮貌地跟他打招呼,×老師你好!(不知聽誰說的是剛出國留學回來的博士)我是 ××××的藥商代理,如果你開××××藥,一盒可以提 ×××元。老公沒好氣地跟她說,如果你們的藥有效,不給提成我也會開的,藥不好,給多少我都不會開的。

同學聚會的時候,老公跟他的同學討論這件事,一位從前要好的哥們兒說,老兄,我看你還是再出國吧,這裏已經不適合你了。沒過幾個月,就喝告別酒了,他確實已經不適合這個社會了,他是適應能力比較差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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