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明有點受感動,又覺得沈正義這想法隱隱不對:“你考功名的時候可不能這樣寫。”
“那是自然。”沈正義歎了口氣,“爹不會去二姐那裏的。他怎麼對你們,我都看在眼裏。你和二姐是生是死他都不在意,難道會因為二姐嫁入傑子樓就巴巴地趕過去?若他真是當年辛家堡大火的縱火之人,又怎麼可能再走出去,暴露在江湖之中?”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忽聽唐鷗從樹樁上站起,抬頭看著一邊的山壁:“有人下來了。”
這小院子背靠一麵陡峭岩壁,沈光明這時忽地想起沈直也是有武功的人,這峭壁應該難不倒他。
正忖度著,他也聽到了上頭傳來的聲音。有人負著重物從上麵往下攀爬,碎石滾落的聲音不絕於耳。沈正義站在沈光明身邊,緊張地攥住了自己袖子。
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突然停了。
“……正義?”那人在上麵沉沉地問,“你帶了什麼玩意兒回家?”
沈正義猛地挺直腰杆:“不是別人,是大哥和他的朋友。”
山上那人靜了片刻,隨即發出難聽的笑聲。
“小東西,有奇遇了啊。”
樹叢簌簌作響,有一人背負著死鹿,從上頭咚地一聲落在沈氏兄弟麵前。
沈直年約四五十,但身材高大,雄武有力。氣候乍暖還寒,他卻隻穿單衣,雙手鮮血淋漓,神情異常冷淡,隻在看到沈光明的時候稍微笑了笑。
那笑也是陰沉沉的。
沈正義不敢出聲,沈光明上前一步,大聲道:“妹妹要成親了,你去不去?”
沈直上下打量著他,眯起眼睛,沒有出聲。
沈光明很怕他這種審視的表情,但身後有沈正義和唐鷗,他鼓起勇氣,又問了一遍。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連聲爹都不叫麼?”沈直冷漠地說。
沈光明抿著嘴不出聲。
“你在哪兒學來的功夫?”沈直眯著眼睛,盯著沈光明的心口,“運氣不錯。”
沈光明不懂指責,更不懂爭吵。他愣愣盯著沈直,仍舊覺得自己怕他,非常、非常怕。
就在這沉默的片刻,沈直突然將背上獵物甩到地下,雙腳在地麵一蹬,呼地衝著沈光明亮出一雙手。
他手爪勁力極重,從上往下擊向沈光明,幾乎是一出必死的殺招。
唐鷗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更沒想到沈直武功居然這麼好。他再飛身救援隻怕已經來不及,不由怒吼一聲:“沈直——!”
沈光明不閃不避,將撲到自己身上的沈正義推開,舉掌擋下了沈直的這一招。
他和唐鷗在子蘊峰上常常對練。唐鷗為令他全速成長,每每出手都使出七八成功力,秋霜劍的刁鑽之處更是毫不留手。沈光明被他打得狼狽,但拆招之間,學得也極快。
他先於瞬息間引出大呂真氣,全灌入雙掌之中,隨即在接觸到沈直的時候立刻將真氣輸入他掌中。大呂真氣與世間絕大部分的真氣都是互斥的,沈直立刻知道不好,飛快後撤。但真氣行得極快,他半身發冷,手腳已顯僵硬。
沈光明硬生生接了他一招,自己也很不好受。正待再上前,忽見沈直搖晃兩下,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腥黑的血水。
“爹!”沈正義大驚。
沈直麵前支撐著自己,啞聲笑道:“死不了。老子命大得很。”
他這話一出,唐鷗頓時大驚。
數年前的子蘊峰,夜色火光之中,溪邊臥躺的虛弱孩子,阻止自己救助的高大壯漢。
死不了,命大得很。那漢子也是這樣說的。
唐鷗記不清那人模樣,卻將他說的幾句話反複在心內咀嚼,怨自己無能,也為那人的心狠吃驚。
——你救他,你知道他是好是壞?
——你知道他爹娘是好是壞?
——你若救了他,他以後成了殺人放火的大惡人,你說是好是壞?
唐鷗此時再想起那人隱沒在黑暗之中說的幾句話,頓時全明白了他對沈光明惡意的來源。
他隻覺胸中又痛又苦,惶然看向沈光明。
自己曾有機會救他的。在他的命運還未被沈直扭曲破壞之前。